作者：默然
林默关上电脑时，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十八分，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加班到这么晚了。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对这非人工作强度的抗议。
"林总监，明天上午十点客户要看最终方案。"助理小李临走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林默苦笑着把U盘塞进公文包，三十五岁的广告公司创意总监，听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不过是高级社畜罢了。
走出写字楼，初秋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林默下意识地裹紧西装外套，抬头看了眼被城市灯光染成橙红色的夜空。他已经记不清上次看到满天繁星是什么时候了。打车软件显示前方有37人排队，他叹了口气，决定步行回家。
公寓距离公司三站地铁，步行大约需要二十五分钟。林默机械地迈着步子，公文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就像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项目和永远不满意客户压在他的心头。手机不断震动，工作群里还在讨论明天提案的细节。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进口袋。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一张疲惫不堪的脸——眼袋浮肿、脸色苍白、胡茬凌乱。林默移开视线，盯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三十五岁，事业有成，年薪百万，在旁人眼中他应该是人生赢家。可为什么心里总像缺了点什么？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格外清晰。推开门，迎接他的是漆黑一片的客厅和冰箱运作的嗡嗡声。林默摸索着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眯起眼睛。公寓整洁得近乎冷漠，上周请的保洁阿姨刚来过，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却没有人气。
他踢掉皮鞋，公文包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站在厨房中央，盯着冰箱里所剩无几的食物——半盒牛奶，两个鸡蛋，几瓶啤酒和一份已经过期的外卖。林默拿出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这成了他每天为数不多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刻。
洗衣机里堆着三天前换下的衬衫，阳台上挂着的西装已经干了却忘了收。林默机械地把衣服收进来，手指触碰到衬衫领口时，突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默默啊，衣服要及时洗，不然领子会变黄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已经两年没回老家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林默关掉床头灯，闭上眼睛，却感觉大脑异常清醒。明天上午十点的提案、下午三点的部门会议、晚上七点的客户饭局...这些待办事项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旋转。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林默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不是比喻意义上的，而是真的飘了起来。他惊恐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悬浮在卧室的天花板附近，而床上还躺着另一个"自己"。
"这是...灵魂出窍？"林默困惑地想着，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拽入一个漩涡。天旋地转间，他感到一阵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
"林默！发什么呆呢？快过来！"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林默眨了眨眼，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他站在一个铺满阳光的小院子里，面前是一栋红砖绿瓦的平房，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这不是...老家的房子吗？
"默默，你再不来，冰棍就要化啦！"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林默转过头，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正冲他招手。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脸上有几颗雀斑，笑容灿烂得像七月的阳光。
"小雨？"林默难以置信地叫出这个名字。周雨，他儿时最好的玩伴，自从初中搬家后就再也没见过。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小雨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走啦，我们去河边！"
林默低头看看自己，发现他变成了大约十岁时的模样——穿着蓝色短裤和印有卡通图案的T恤，脚上是那双他最爱的红色运动鞋。这是梦吗？可一切感觉如此真实。他能闻到院子里栀子花的香气，能感受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
小雨的手小而温暖，拽着他跑过熟悉的街道。路边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他们经过小卖部时，老板娘探出头来："两个小淘气，慢点跑！"
林默的心突然被一种久违的快乐填满。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样无忧无虑地奔跑是什么时候了。成年后的每一步都像是带着镣铐跳舞，要考虑业绩、考虑人际关系、考虑房贷车贷...而此刻，他只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河边比记忆中更加美丽。清澈的河水哗哗流淌，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小雨从口袋里掏出两根已经有些融化的老冰棍，递给他一根。
"给你，最后两根了。"她笑着说，冰棍的糖水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来。
林默接过冰棍，熟悉的甜味在舌尖绽放。小时候五毛钱一根的老冰棍，比现在任何昂贵的冰淇淋都美味。
"小雨，我..."林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哽住了。他想告诉她自己这些年有多累，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想问她记不记得他们约定长大后要一起去环游世界...
"嘘——"小雨把手指竖在嘴唇前，"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大兔子？"
林默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其中一朵确实像极了竖着长耳朵的兔子。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经常和小雨这样躺在河边的草地上看云，一躺就是整个下午。
"我好久没看过云了。"林默轻声说。
小雨转过头，用一种超越年龄的深邃目光看着他："因为你总是低着头赶路啊。"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林默心中某个锁着的房间。是啊，成年后的他总是低着头——低头看手机，低头赶地铁，低头处理文件...他有多久没有抬头看看天空了？
"默默，不要忘记看云。"小雨的声音渐渐远去，"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什么？"林默急切地问，但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小雨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乱。他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滴滴滴——"刺耳的闹铃声将林默拽回现实。他猛地坐起身，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窗外，城市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
林默呆坐了一会儿，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不可思议。他抬手摸了摸脸颊，竟然有湿润的痕迹。多久没哭过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闹钟显示早上七点，距离那个重要的提案还有三小时。往常这个时候，林默会立刻跳起来冲进浴室，一边刷牙一边检查邮件。但今天，他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十岁生日时和父母在老家院子里的合影。照片中的小男孩笑得那么开心，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光芒。林默拿起相框，用拇指轻轻抚过那个已经永远定格的笑容。
"不要忘记看云..."梦中小雨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林默放下相框，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东方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几片薄云飘在空中。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今天他要走路去公司，就像昨晚一样，但这次，他要好好看看路上的风景。
浴室镜子里的男人依然疲惫，但眼睛里多了一丝光亮。林默刮掉胡茬，穿上昨晚收进来的衬衫。系领带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一条较为休闲的蓝色条纹领带，而不是往常那种严肃的纯色款。
厨房里，他煮了两个鸡蛋，热了牛奶，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空腹喝杯咖啡就出门。简单的早餐后，他比平时提前二十分钟离开了公寓。
清晨的街道比夜晚有生气得多。早点摊冒着热气，晨跑的人擦肩而过，小学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林默放慢脚步，第一次注意到小区门口那棵银杏树已经开始泛黄，路边花坛里的月季开得正艳。
走到公司楼下时，林默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穿透云层，形成一道美丽的光束。他想起梦中那朵像兔子的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林总监，早上好！您今天气色不错。"前台小姐惊讶地说。
"早上好。"林默微笑着回应，这笑容让前台小姐愣了一下——往常的林总监总是皱着眉头匆匆走过。
电梯里，林默没有像往常一样抓紧时间看手机，而是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疲惫的中年人眼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花。他想起了老家院子里栀子花的香气，想起了河边芦苇摇曳的声音，想起了小雨说的"不要忘记看云"。
"叮——"电梯到达办公楼层。林默深吸一口气，迈出电梯。无论今天提案结果如何，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留出一点时间——哪怕只有十分钟——抬头看看天空，找回那个会为一片云彩而开心的自己。
因为成年人的生活或许无法避免忙碌与压力，但每个人都值得保留内心的一片净土，那里有童年的阳光、河边的冰棍，和永远等待被发现的、形状奇妙的云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