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平,这个名字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上海律师界曾是响当当的存在。

他曾为许多平民仗义执言,却也因一次历史性的辩护,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对于多数普通人来说,他的命运既陌生又复杂,而他晚年凄凉的处境,更让人不禁想起那些曾经的选择,究竟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一、

在上海的老弄堂里,江家的门口总有邻里来来往往。江一平的父亲江梦花,是个极有名望的律师,经常有人来找他写状纸、打官司。父亲总喜欢在家里书房念叨:“做人要讲究公道,不偏不倚,才能心安理得。”江一平自小耳濡目染,渐渐喜欢上法律和公道的说理。

1898年,江一平出生在浙江余杭。这个地方自古出文人雅士,而江家祖上虽不是大官贵人,但家风清正。父亲对子女要求很严,江一平和兄弟姐妹们都得在灯下读书。那时,街坊都说“江家小子懂事,将来有出息”。

到江一平上学的年纪,父亲省吃俭用让他进了上海圣约翰大学。这在当年是一所了不起的洋学堂,学生多为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子弟。江一平在圣约翰大学时,表现出色,后来又因兴趣转入复旦大学,再到东吴大学专攻比较法。那几年,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读书和研究法律上。



1922年,江一平拿到了复旦大学的文学学士学位。第二年,又取得东吴大学法学学士学位。在那个年代,能有两所大学的学历已属难得。此后,他回到上海,跟随父亲学做律师,不久便崭露头角。

刚做律师时,江一平和父亲一样,常常为没钱的苦人免费写诉状,有时甚至为人奔走一天只换来一声谢意。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上海许多学生和工人在游行中被捕,江一平挺身而出,免费为被捕学生辩护,赢得了广泛的称赞。很多人都说:“江律师有良心。”这些事让他在社会上积累了良好的口碑。

婚后,江一平的生活起了新变化。他娶了上海商界大佬虞洽卿的女儿虞谵涵。虞家势力庞大,这门亲事让江一平在上海滩的地位更进一步。社会上流传着一句玩笑话:“想在上海混得开,有江律师出面,不怕吃亏。”其实,这并非虚言。江一平不仅在法律界有名,在各大学也担任了重要职务,包括东吴大学法学院教授、复旦大学校董、上海法政大学校董、上海律师公会常委等。



1932年,复旦大学授予他名誉法学博士称号。到了1936年,他又被推举为制宪国民大会代表。那时的江一平,每天应酬不断,出入的都是社会名流。尽管如此,他还保持着一定的良知。比如在1937年“七君子事件”中,他为沙千里等人做辩护,为历史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抗战爆发后,上海陷入动荡。江一平联合社会各界成立上海难民协会,积极参与赈灾。因家中有些积蓄,他经常为难民捐款。此时,汪伪政府曾力邀他出任司法部部长,江一平果断拒绝,为此还举家迁往重庆,继续参与国民参政会和高校教务工作。

可以说,江一平在四十岁以前的人生,既有理想,也有行动。他既是旧社会的成功人士,也时常为普通百姓说话,社会影响力极大。只是,时代的大风,最终把他推向了一个特殊的选择路口。



二、

1945年日本投降后,许多国人都关心:那些犯下滔天罪行的日军战犯,究竟如何处置?冈村宁次作为日军华北方面军总司令,是“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的重要推手。他的名字让千千万万中国家庭唏嘘愤恨。

1948年底,蒋介石当局点名让江一平为冈村宁次做辩护律师。当时,江一平正处在人生中年,虽然岳父虞洽卿已去世,但在上海滩仍有极高地位。这个任务令他踌躇许久。父亲和身边亲友纷纷劝阻:“不能昧着良心替罪人开脱。”妻子也因此离开了他。但江一平思量再三,还是答应了这桩“烫手的差事”。



当时的社会舆论异常激烈。1948年8月,上海参议会礼堂审判冈村宁次。现场座无虚席,庭外人潮涌动,许多人盼着正义降临。江一平作为辩护律师登场,许多旁听者低声议论:“江律师怎会替日军战犯说话?”即便如此,江一平仍全力以赴。他反复查阅卷宗,寻找可以辩护的理由。

法庭上,江一平提出,冈村宁次战后并未阻挠中国军队接收武器,反而在某些环节上“有所协助”。他还强调冈村宁次投降配合,且身患疾病,已无威胁。有人回忆,江一平在法庭上的发言非常严谨,但每说一句,场下就有嘘声。面对质疑,他面色平静,时而翻看案卷,时而沉默不语。

实际上,这场审判本身带有许多“表演”的成分。当时的时局已变,蒋介石政府为自身政治考量,并不真正想追究冈村宁次的全部罪责。江一平不过是在一场已经有定论的“审判”中,扮演了一个法律工作者的角色。



1949年1月,经过多次开庭和“取证”,法院以“证据不足”为由宣布冈村宁次无罪释放。冈村宁次随即被秘密送上“维克斯号”离开中国。很多人悲愤难平,江一平的名字也从此与“替战犯开脱”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这件事对江一平的影响是致命的。他的父亲因为失望、愤怒而卧床不起,社会各界对他的批评、指责更是铺天盖地。江家从此门可罗雀,曾经热闹的家中只剩下冷清。就连昔日的同僚、学生,也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与他划清界限。江一平本来可以凭着自己的才学和声望继续过安稳日子,却因一次无法回头的选择,被历史推向了边缘。



三、

上海解放前夕,江一平随着国民党一同去了台湾。那时,他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荣光。刚到台湾时,他还曾尝试继续律师工作,但因身份特殊,事业不再顺利。身边熟识的朋友早已离散,亲人也不愿与他来往。他在台湾过着孤单的生活,很少与人来往。

江一平身边没有子女,妻子虞谵涵也因为当年那场风波离开了他。许多朋友都因为社会舆论与他疏远,只有少数几位曾经的同窗偶尔探望。他住在台湾一间简陋的小屋里,房间里堆满了书籍和往日的资料。日常生活非常简朴,常常自己动手做饭,偶尔有邻居送点吃食过去。寒冬腊月,他总是裹着一床旧棉被在屋里翻看旧日的信件、材料。



到了晚年,江一平的身体日渐衰弱,几次患病都无人照顾。一次邻居回忆,曾见江一平在街头摔倒,没人上前帮忙,他只能慢慢爬起来自己回家。1971年10月15日,江一平在台湾病逝,终年73岁。他的葬礼极其简单,身边没有至亲、没有学生、没有好友,只有一位旧友帮他料理了后事。

江一平的晚年,有时会在深夜坐在屋檐下,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偶尔也会翻出父亲年轻时给他写的家书,读了又读。有熟人偶然问起过去的事情,他只淡淡地说:“我这一辈子,做过的选择都得自己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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