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盐城阜宁一所小学采访,他们的劳动课内容“五花八门”。最吸引我的是,学校有一间宽敞明亮的烹饪教室,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俨然一家大饭店的后厨。校长介绍说,学校每个孩子基本上都有一道拿手菜,他们的父母都尝过自己孩子做的菜。

校长的“劳动自信”,突然令我有些走神。从电磁炉想到老家的柴火灶,想到母亲94岁的人生长途里,竟然没有吃过一次我亲手做的饭、烧的菜!

这辈子,老母亲在柴火灶上给我做过多少次饭啊。劈柴、生火、烧煮、刷锅……厨房从低矮到宽大,土灶从旧到新,食材从简单到丰富。吃的什么,不全记得;吃的场景,满是记忆。

难忘的是大年夜的美味。那年头,一家五六口填饱肚子问题不大,但是荤菜很少进门。过年了,父亲四处张罗,总会买点猪肉。偶尔也有羊肉,是农家“自养自杀”的。吾乡人买肉,都说“打肉”,好像不用花钱“买”,而且“打”字很带劲。大年夜,妈妈要用油炸出一年的肉圆。春节吃不完,就浸在熟油里保鲜。大年夜下午斩肉时,我发现自己的唾液就开始分泌加速,但是等到肉圆新鲜出锅,我们已经昏昏睡去,妈妈每次总要唤醒我,尝尝香喷喷、热烫烫的肉圆。那个香味,至今回味。

小镇上读高中时,正在长身体,人特别能吃苦,也特别能吃。每个周末,我都坚持步行六七公里回家,只是为了吃饱肚子。返校时,母亲变着花样给我带些零食:焦屑(方言,即炒面或炒米碾碎的粉)、饼角儿、油饼、糯米糕。当然,父亲是幕后总指挥。

读高中那几年,冬季回家时,早上五六点钟就要起床。母亲白天忙里忙外,闲不下来,早上太冷,她也有偷懒的时候,每次将米粥煮至六七成熟,灌进开水瓶里继续焖煮。早上打开时,粥一般是熟的,而且是热的。

工作了之后,回家吃饭的次数少了,进餐馆的次数多了。不过,每次有机会点菜,点的都是“妈妈牌”家常菜。异地吃到家乡土菜,总会想起妈妈的柴火灶。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每一个在外的游子,吃来吃去,最喜欢的还是妈妈拿手的菜。

妈妈一辈子给我,还有给父亲、姐妹们做过多少顿饭啊。如果统计出来,一定是个让我们惊掉下巴的数字。粒粒皆辛苦,餐餐是忙碌。母亲在灶台前的无数次转身,烹饪出的不仅仅是三餐四季,更是一个家庭的温度与记忆。

可是,回头想想,我竟然没有给妈妈做过一顿饭!当然,妈妈在世时,给她买过吃的,买过喝的,只要她在姐妹们面前提一嘴,我都想办法寄回去或是带回去。但是,那些买的、带的东西,哪来自己亲手做的有仪式感、敬重心?

我知道,妈妈从未计较,也永远不会计较。老得忙不动的时候,她都不让我烧锅。我只要回家看看,她就开心。我只要陪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就心满意足。

妈妈临终前一周,病情危急,我半夜打车赶到家。妈妈艰难地侧过头,睁开眼,一开口就有些自责地说:“我不曾叫你家来啊……怕你挨搅(方言,受苦受累之意)啊……”妹妹当时正在喂她西瓜汁,她费劲地咽下去,暂停了呻吟,紧接着就问:“你俫(方言,你们)有没有,弄夜饭,给云龙吃?”

原标题:《柴火灶前,数不清妈妈做过多少饭》

栏目主编:陈抒怡 文字编辑:陈抒怡

来源:作者:周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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