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穹窿
中国地质学者的科研热土
——1940年中国地质学会“威远地质旅行”纪实
毛建威
1922年中国地质学会在北京成立后,学会创立会员谭锡畴、翁文灏、朱庭祜就先后踏足地处四川西南部的威远穹窿,开展地质调查。会员赵亚曾、黄汲清、李春昱、杨钟健、潘钟祥等人也相继赴穹窿进行科学考察,其研究成果发表在他们的报告中。抗战初期,一大批中国地质学会会员先后来穹窿进行地形地质测绘、油气矿产调查、钻井试探油气,为国家寻找战备资源。据不完全统计,抗战期间,先后来穹窿考察和工作的地质学家、矿床学家、矿冶专家、土壤学家以及各类工程技术专家就达160多人。其中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一次是1940年3月中国地质学会组织的“威远地质旅行”。
中国地质学会成立六十周年纪念邮票
中国地质学会组织的威远地质旅行,在中国地质学会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笔者现将多年征集的史料整理出来,为威远未来打造穹窿地质公园、建立“三威”工业博物馆提供一点基础资料,并谨以此文纪念中国地质学会成立100周年。
一封来自陪都重庆的公函
1940年2月27日,农历元宵节后不久,一封来自陪都重庆的公函寄到威远县县政府。秘书及时送给程厚之县长批阅。函云:
迳启者:敝会第十六次年会定于三月十四日至十六日在渝举行。十七日赴威远作地质旅行,拟请贵政府予以协助,并派员代为觅定住宿地址。参加旅行之人数,一俟确定后,再函奉知。以上所请,即希查照见覆是荷。
此致
威远县政府
中国地质学会(印章)
程厚之任职后就提出要把威远建成“煤铁之城”。1年多来,他已接待过不少来威的地质学家、矿冶工程师,但接待规格这么高的学术团体还是第一次。
关于中国地质学会拟来威之事,正在威远县新场一带测绘地质图的中央地质调查所调查员、北大同学岳希新在年前就告诉了他。岳希新还对他说,“威远穹窿有较为理想的油气构造,如果能成功钻出油气,威远不仅有煤铁,还有油气,未来的发展不可估量”。
中国地质学会这次来威地质旅行,对于程厚之来说是公私两宜的事。一面正好可以请这些地质专家为威远矿产资源开发及未来发展把把脉;一面还可以与地质学会中的不少北大老同学叙叙旧。
1940年2月中国地质学会致函威远县政府,请求协助。
看完公函,程厚之当即批示“协助并函复”,并吩咐秘书道:“随时与重庆方面联络。现在距地质学会来威参观还有半个月,要妥善安排好来宾们的食宿。客人中好多都是外省人,菜品以清淡为主。要提前预订好县城最好的招待所。”
举行年会及编印《威远地质旅行说明书》
在威远县为地质学会到来做准备之时,重庆这边中国地质学会理事黄汲清等人也在为即将召开的第16届年会紧张筹备。
这次中国地质学会赴威远地质旅行的建议,就是黄汲清向理事会提出的。从1938年冬天开始,他就带领中央地质调查所勘测队驻扎威远穹窿,已开展1年多的大规模地质填图工作,对穹窿地质特征已有相当了解。他认为,威远穹窿既是相当理想的地质旅行目的地,也是相当不错的地质学人的训练基地。他在报告中写道:“本会同人此次赴威远旅行,一方可获得地质新知,一方对测勘队之组织及工作方法能作一公正之批判,俾该队工作得以改善,实一举而两得也。”
黄汲清的建议得到理事会一致赞同。理事长李四光要求尹赞勋、黄汲清等人负责第16届年会筹备工作,并精心安排好会后的地质旅行事宜。
考虑到此次地质旅行为学会历届举办的“旅途最远的一次”。从重庆到威远,“欲集众多会员作往返六百公里之旅行,其困难可以想见。”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学会前任理事长翁文灏“慨允拨借资源委员会大汽车二辆,供同人乘坐之用,使一切得以顺利进行”。
为组织好这次地质旅行,黄汲清、岳希新除完成提交年会论文外,还熬夜编印了一份《威远地质旅行说明书》。黄、岳二人编印的这份《说明书》,虽只有短短6页旅行文字介绍,却附有威远地质平面、剖面简图10张,开启了学会地质旅行编印“地质旅行指南”先河。由于时间仓促,经费不允,只能靠手工刻写油印。
3月14日,中国地质学会第16届年会如期举行,陪都各大报刊报道了年会召开消息。《中央日报》报道:
(重庆通讯)“中国地质学会第十六届年会在重庆大学大礼堂举行,到会来宾、会员二百余人。首由该会理事长李四光致词,次由教育部吴司长俊升代陈部长及重大校长叶元龙相继致词,末由会员朱玉仑、胡博渊、孙越崎等相继发言。最后为丁文江氏纪念奖金授奖典礼,本年度得奖者为田奇隽君,田氏为研究泥盆纪地层之有心得者。此次年会中,会员提出论文近百篇,其中对于西南矿产之研究,足可为经济建设中之重要参考。会期三日,闭会后大部会员将赴威远一带作地质旅行。”
1940年黄汲清、岳希新编印的《威远地质旅行说明书》。封面上有中国科学院院士、国际著名古生物学和地质学家顾知微的签名。
在学会召开之时,报名参加此次地质旅行的人员名单已正式确定下来,并由学会秘书处电传威远县政府等有关接待单位。
最后统计,参加年会地质旅行的人员共有49人,可谓“盛况空前”。其中,经济部地质调查所16人,四川省地质调查所4人,国立中央大学师生14人,省立重庆大学师生10人,资源委员会四川油矿探勘处、经济部工矿调整处、经济部中央工业实验所各1人。另外还邀请重庆《大公报》著名记者徐盈,《国民公报》记者杜博敏随行采访。
这批参加旅行的地质学者中,年龄大多在二三十岁之间,其中最大的是中央地质调查所新生代研究室技正李锐言,时年42岁;最小的是刚考入地质调查所一年多的调查员陈秉范,21岁。新中国成立后,他们中除当选中国科学院地学部学部委员(院士)的黄汲清、李春昱、尹赞勋、高振西、李连捷、叶连俊、岳希新7人外,还有中国地震科学事业的开创者、国家自然科学奖获得者李善邦;新中国第一任石油总地质师陈蕡;我国现代地图学的重要奠基人之一曾世英;我国土壤地理学和土壤制图的重要奠基人之一的马溶之;中国人文地理学研究的开创者李旭旦;我国旅游地质学的首倡者殷维翰,以及后来成为美国著名海洋地质学家、国际地球物理学家的吴景桢等。
两日旅途颠簸始到威远县城
1940年3月17日,天刚蒙蒙亮,参加这次赴威远地质旅行的中国地质会会员已全体集齐重庆小龙坎,听候年会新当选的理事长兼旅行团团长尹赞勋的训话。尹团长说:“黄汲清、岳希新两先生为增进大家的地质新知已筹备半月,不胜劳苦,希望大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沿途多采集矿物、化石样本。”副团长计荣森强调旅途中会员要相互照顾,注意安全。
七时半,旅行团员登上了由资源委员会提供的大客车,踏上了地质考察的旅程。上车后,大家急不可待地翻阅《威远地质旅行指南》,爱不释手。“团员均着旅行服装,精神饱满,谈笑风生,汽车上插‘中国地质学会旅行团’白布小旗,临风飘飘,尤助豪兴。”当天《大公报》报道:
(重庆讯)3月17日,参加中国地质学会第16届年会会后赴威远及自流井之地质旅行会员,由渝出发,每人戎装,手持铁锤,胸挂罗盘,晨风虽劲,而地质学家毫无畏缩,迎风挺立,更显健壮。七时,二专车同时开行,旗飘窗外,每人精神益觉振奋,车内悬挂重庆沿威远一带地质图,李春昱、任绩二领队,每过一地,详加说明,极引大家兴趣。当日抵自贡市,拟翌日晨赴威远作地质矿产视察计,将在深山上旅行三日后返自流井参观井灶,约八天即可返渝,而完成本年度地质旅行。
车行至成渝公路上大名鼎鼎的老鹰岩。当日引导员(即导游)李春昱招呼司机暂停,带领团员们依次下车,向大家“解释附近三叠纪地层次序及构造”。车复前进不到一小时“已越观音峡背斜而下至北碚向斜之红色地层中,旋经青木关穿温塘峡背斜而复入红色地层”。随后经璧山来凤驿、永川县,直向荣昌县前进。
临近中午,汽车在荣昌县车站旁一家餐馆门前停下,李春昱招呼“幺师”(四川方言,指旅店、饭馆服务人员)为大家准备鲜嫩可口之便菜,团员们个个“狼吞虎咽,不十分钟而就”。午餐后,汽车行驶不一会儿,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车子只能慢行,等汽车在内江县椑木镇渡过沱江时,已是下午4点。这时,雨仍下个不停,司机为安全考虑,“以道路泥泞忽拒绝前进,经力劝始勉行抵自流井,时已五时余。雨益大,司机人倦甚,绝对拒绝再进,不得已止宿自流井四川盐务管理局招待所。”盐务管理局赶紧为旅行团寻找住宿,等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晚上9点钟,“此饥寒交迫之四十余团员始得就餐!”晚餐后,团员们赶紧洗漱上床休息,呼呼大睡。
3月18日早7时,旅行团接上在自流井调查的会员李悦言、陈蕡、王善政、陈秉范后,整队向威远县进发。汽车沿井威公路前行,因路面不整,泥泞不堪。行至距贡井约15里处,两车均因路滑倾侧,后轮悬空,岌岌可危。大家只好相率下车,设法解困,怎奈没有拖拽工具,只能“望车兴叹”。经尹赞勋、计荣森几人会商,决定由李春昱和王擏赶回自流井四川盐务管理局派车来拉拽。为不耽搁行程,全体团员则步行前进。
下午2时才走到新盛场(今新店镇)。新盛场距威远县城还有20多里,这时团员们早已步履维艰,疲乏不堪。幸得威远县政府接到盐务管理局电话,赶紧派了滑竿30余乘,前来迎接。大家高兴坏了,让体弱者坐上滑竿,学生们则坚持步行。到下午6时,旅行团一行才陆续到达县城,住进城内合作招待所,大家赶紧换洗衣裤,稍作休息。
晚上7时,威远县政府及各机关法团在宜骖餐馆举行招待晚宴。因程县长一早去威远煤矿工地处理纠纷未能赶回,遂由王秘书代表程县长致欢迎词,旅行团则推黄汲清秘书长代表中国地质学会致答谢词。约9时宾主始尽欢而息。
行走在威远穹窿的四天三晚
3月19日,踏足威远穹窿第一天,天气转晴。早餐后,全团徒步向威远山中出发,滑竿多乘抬运行李随行,大家顿感轻松。当日旅行团引导员由黄汲清和岳希新担任。旅行团一行步行出城数里,经傅家河向独树子前进。抵鹰嘴岩,岳新希向大家讲述附近地质大概之后,李旭旦、殷维翰、吴景祯教授带着国立中央大学、省立重庆大学的学生们开始在粘土层寻找破碎的骨化石,“团员多人争先恐后搜寻,得碎骨及鱼鳞数件”。至油草塘附近,只见“陡坡上露出黄色砂岩,其下为紫红色粘土之缓坡,其下又为厚层浅灰色砂岩陡坡,坡下废煤窑历历可见”。这时,黄汲清“指紫色粘土为侏罗纪自流井组的最下层”,并提醒团员注意,“后者与侏罗纪煤系之分界固甚清晰,非若一部分地质学者所想象之毫无界限可寻也”。旅游团经过半边寺,沿山路攀登古佛顶。一路上,团员们“依次观察侏罗纪上部之J5、J6、J7、J8各层”。“旋登古佛顶西望,侏罗纪煤系各层一览无余,而尤以尖山子、二峨山及半边寺砂岩所成之峭壁及山崖最易辨别”。黄汲清向团员们讲述自古佛顶所能见之地形与地质关系后,复前行,抵宝光寺午餐。
威远县新场古佛顶盐煤古道
午餐后,旅行团一行沿山路北行下坡,抵新场河谷的曹家坝,只见“村旁嘉陵江石灰岩之Th层露头甚好”,团员又开始“大找化石,得破碎之Myophoria(褶翅蛤属)不少”。自曹家坝北行,至火井坡南约300公尺处,黄汲清向团员们解说“穹形背斜之形式及其特点”;岳希新则领着学生们去“视察Tb中之化石层及断夹之海百合石灰岩薄层”。接着,黄汲清、岳希新带领旅行团一行“赴熊家附近观火气(即天然气)”。黄汲清解说道“气自岩石裂隙中溢出,以火引之立燃,本地人用供炊事”。看到村民家中点燃的天然气,大家饶有兴趣,驻足观看,久久不愿走开。
临近傍晚,黄汲清、岳希新带着旅行团来到火井坡“预定钻眼之处视察”。此处试探井位是黄汲清带领中央地质调查所人员花了1年多时间选定。大家看到资源委员会油矿探勘处工程人员正督率工匠安置机械基脚,场面十分繁忙。黄汲清向大家“说明钻眼位置之决定,并请求团员发表意见,众无异议”。
参观完试探井位后,旅行团一行回到油矿探勘处(今石油厂)住宿休息。当晚由探勘处招待晚餐。席间,黄汲清向团员说明调整后的旅行安排。他说:“明天,我们将去新场侯家山,重要目的是‘研究嘉陵江石灰岩与侏罗纪煤系间之不整合’。然后去白龙池及山王场,重要目的是‘研究石灰岩中之逆掩断层’。”
3月20日,踏足穹窿第二天,天气甚佳。七时半,旅行团整队出发,先至臭水河边,“闻硫化氢臭味甚浓,复见河中多处有气泡上升,势如贯珠,连续不断”。行至寿佛寺,黄汲清指出“寿佛寺台地堆积之特性及其在威远山地中之分布情形,并提请大家注意:此处台地堆积中有Vermiculated red cay(网纹红土),为在四川境内少见之事实”。网纹红土引起了旅行团中几位土壤专家的极大兴趣,随即展开讨论,“团员李连捷并就土壤学见地发表意见”。
考察完寿佛寺台地后,旅行团一行经老场至万祥沟。在山坡上,岳希新指着一处崖壁,说明存在有侏罗纪煤系与三叠纪之不整合关系。经大家仔细观察,“觉此剖面虽欠清晰,而以不整合解释二地层之关系,实较为合理”。离万祥沟后,旅行团一行进入萧家沟,“在土煤窑附近及沟之左侧,见嘉陵江石灰岩与煤系之接触带出露甚显。”黄汲清指出“在煤系沉积前逆断层之存在,及最上层石灰岩出现于断面之一侧而丧失于他侧之事实,为不整合之证据。”大家似无异议。
正午时分,旅行团在新场场镇上一家餐馆午餐,品尝当地“石磨豆花及时令蔬菜”。“天气晴和,春色如画,饱餐之后,精神一新”。午后2点,旅行团一行参观位于新场镇禹王宫内的“威远火砖厂”。该厂技术部主任杨德修介绍说,“火砖厂原来叫利川瓷厂,成立于1933年。因瓷器销路不畅,改烧火砖,虽销路甚小,但售给嘉定之嘉裕碱厂等处,尚受欢迎。抗战以来,迁川工厂渐多,火砖需要激增,未来发展可期。”
参观完威远火砖厂,黄汲清带领旅行团一行赴唐家祠后山,考察另一不整合发现地点。大家登上一小山,看到此处“为侏罗纪煤系底部之砂岩及页岩所成,四边绕以嘉陵江石灰岩。二者间为不整合接触,在小山之西南坡表现最为明显,经相当研究之后,全团一致承认此不整合之存在,并称此处剖面较其他各处更为清晰”。
不整合地层示意图
当旅行团一行考察完唐家祠后山后,原路返回新场街上。威远县第三区区长陈显良夫妇早已在街口迎接,一行人被邀至区公署用茶点,稍作休息。大家一边享用“盖碗沱茶,花生瓜子”,一边听陈区长介绍当地乡风民俗、土特产品。“区长及夫人招待甚殷,吾人奔波之余亦得大解其渴,薄暮返油矿探勘处住宿。”
晚饭后,尹赞勋团长召集大家在油矿探勘处会客室开会,听取中央地质调查所在威远一年来工作汇报。“由曾世英报告资、威、仁、荣矿产测勘之地形测量工作方法及工作经过,黄汲清报告地质工作情形,并有地形及地质图若干幅在客室内展览。”
3月21日,踏足威远穹窿第三天天气晴朗。晨起早餐后,旅行团由油矿探勘处向东出发,沿山路向雷口坡进发。一路上只见附近“嘉陵江石灰岩Tb、Tc、Td、Te各层,构成一不对称式之背斜”。黄汲清提请大家注意:“此背斜之轴线略作东西向,而臭水河穹形背斜之轴线则作南北向,后者之造成显然先于前者。”大家随后开始仔细“观察各地层岩性并采集标本,研究其中绿色粘土页岩、矽石及沉淀石灰岩。”上午10时,抵雷口坡下,“视察逆掩断层,见Th石灰岩逆推于Ti页岩之上,其方向为由北向南,而逆掩断层之‘鼻’(Charnicre frontale)亦清晰可辨”。
今日新场镇雷口坡远眺。1939年,地质学家许德佑以此地名命名地质学名词“雷口坡系”,今称“雷口坡组”。1944年,许先生在贵州考察地质时被土匪杀害(冷国文 摄)
攀登完雷口坡后抵卡房店。这时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天气转冷,大家寻得一处“幺店子”(四川方言,即路边小店)稍息。店主人急忙为大家烧开水,端上炒好的花生、胡豆和豆腐干、饴糖,又拿来自酿的高粱酒。大家“饥渴之余,倍觉味美,少数团员并沾烧酒以御寒气。”负责后勤的李时俊掏钱付账,主人连连摆手,说:“你们大老远来,为国家寻宝,好打日本鬼子,我们收钱就见外了。”
旅行团一行离卡房店东行,经硝厂至青龙嘴后下坡,这时云雾稍散,远山历历可辨。黄汲清指着嘉陵江石灰岩地层,解说各层与其所成地形之特征。旅游团一行随抵白毛坝,已下午一时许,“大家饥渴不堪,幸得先遣部队已早为备午饭,乃得饱餐一顿。”
饭后,旅行团整队赴黄连屋基沟中,“于沟中之北侧得见Th石灰岩两次平堆于Ti页岩之上,沟之南侧稍东,复见最下层之Th石灰岩,掩覆于生根之Ti页岩上,造成三个逆掩断层”。黄汲清向大家说明逆掩断层的性质后,带着大家赴悬崖下视察断层角砾石,接着又登上山坡,观最上逆掩断层之“鼻”。“虽山坡险峻,鸟径难行,细雨霏霏,衣裳尽湿,而同人仍乐其所乐,毫无所苦,地质学者之本色,于此见之。”
下午3点,一部分团员由当日引导员陈秉范带领赴山王场考察煤炭地质,留下的大部分团员则冒雨赴王家沟视察逆掩断层的另一面。大队人马考察完后,又回到黄连屋基沟下研究吸水石,并采集不少植物化石标本。约五时许抵白龙池,当晚即住宿寺中。
3月22日,踏足威远穹窿第4天,晨起天空下起大雨,至8时半雨稍停。当日引导员岳希新、陈秉范带领旅行团先考察河谷中之臭水泉及嘉陵江石灰岩之Tb、Tg、Th各层,研究台地堆积之完整剖面。随后沿河谷一直南行,穿过威远大背斜南翼各地层,约正午抵铺子湾场镇休整,等待昨日去山王灵官沟及黑沟考察煤矿的陈秉范、计荣森、高振西、任绩、熊永先、彭琪瑞、杜伯明7人来此会合。
旅行团一行在铺子湾吃过午饭,迅速启程返威远县城。走到县城时已是下午3点过,资源委员会大汽车早已在招待所前等候,旅行团团长尹赞勋、副团长计荣森等人与县长程厚之等人握手告别后,匆匆登上客车,向自流井驰去。因当天大雨不断,道路又泥泞不堪,车行极成困难,数度滑轮,几次遇到倾侧翻车的险情。“幸赖团员同心协力,泥泞则全体动员铺稻草,车倾侧则前拉后推以进。”终于在晚7时许平安抵达自流井四川盐务管理局。
3月23日上午,旅行团一行冒着蒙蒙细雨参观了自流井郭家坳龙云井火井等处。午后参观完久大公司后,急急登车,下午5时到达内江县城住宿。3月24日,旅行团7时离内江,过椑木镇渡沱江,经成渝公路,下午3点抵青木关,下午5点分别送各团员返回小龙坎、沙坪坝及重庆等地,结束了这次为期8天的旅程。
威远穹窿成为地质学人的科研热土
这次中国地质学会的威远之行,是该会第一次“远距离地质旅行”,又是第一次“编印地质旅行指南”,在中国地质学会史上留下了深深印记,创造了两个第一。
3月30日,中国地质学会致函威远县政府表示感谢,函云:“本会此次在贵县作地质旅行,既蒙协助,使本会同人舆居食宿,藉感便利。后蒙盛情,备设锦宴招待,云天高宜,尤觉莫可言宣。特此奉布,谨致谢忱。”
1940年3月30日,中国地质学会给威远县政府的感谢函(威远县档案馆 藏)
威远独特的地质风貌和乡村淳朴民风也给考察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半个世纪后,当年还是中央大学地理系学生的高泳源(后任《地理知识》主编、联合创刊人)回忆道:
1940年的3月间,我有幸参加了中国地质学会在威远举行一次地质旅行。旅行队的人数有四五十人之多,除大公报记者徐盈和我们十几个学生以外,全是中国地质学界的前辈,旅行队的领导,同时也是向导,便是黄汲清先生。按着规定的路线,每天步行三四十里,到了一个观察点,便停下来,进行观察,同时听他讲解地层和地质构造,滔滔不绝,很富有条理,显示出他学识的渊博和思维的活跃。有一次,到了一个名叫白龙池的地点,在一山坡上,就嘉陵江石灰岩中的逆掩断层,他指给同行者观察,并指出附近还有糜棱岩的存在。糜棱岩是什么?对我说来,真是闻所未闻,十分新鲜。以这些物证为依据,从而指出,自三叠纪到早侏罗世之前,有一造山运动,名为印支运动,这在当时说来,是一新概念。为此,就在现场展开了讨论,有同意的,也有提出质疑的,对各种问题,他都作了解答。这一讨论,洋溢着学术民主的空气,同时充满着求实的精神。”“记得亲临威远臭水河,在一所简陋的农家小屋里,目睹引用天然气来煮饭,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这以后,威远穹窿具有的典型地层、地质构造和丰富矿产资源引起国内一些科研机构及高等院校的高度重视,纷纷将穹窿地质列为研究课题和教学实习基地。在不到半年时间里,土壤学家李连捷又再次考察威远穹窿,“开展为期一月的土壤研究”。马溶之带着助手席承藩第二次赴威远古佛顶调查,联合发表《四川威远附近地质对土壤之影响》《威远古佛顶区之土壤》论文。1942年夏,李旭旦又赴威远,“亲自指导绘制土地利用图”,指导学生吴传钧完成威远山区土地利用的硕士论文。席承藩、吴传钧后来都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其后,中央地质调查所土壤及岩矿分析室技正余皓赴新场一带开展为期1月的地形与土壤专项调查,撰写《威远新场区之土壤与地形》调查报告。国立中央大学地理系助教童承康、金祖孟专程赴连界场、新场等地作矿产资源、人口地理调查,撰写《威远煤业地理之研究》《威远新场盆地之聚落与人口》论文。
中国地质学会的“威远地质旅行”之后,“威远穹窿”声名远扬,成为中国地质学人的一方科研热土。
(本文主要依据黄汲清、李春昱记述的《本会第16次年会记事》和全国地质档案馆、威远县档案馆馆藏档案,以及高泳源等人的回忆资料写就)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毛建威(内江市政协原二级调研员,《内江文史》编委、执行编辑,内江师范学院古籍研究所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