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医院里,有这样一群热心人,他们不是医院员工,却常在医院出现。他们穿着统一的马甲,行走在门诊和病房里,为焦虑无助的患者纾解情绪,帮助解释就诊流程,协调组织患教活动……他们同样扮演着生命的“摆渡人”,让被疾病困扰的患者感受温暖人文,激发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他们就是医院里的“编外员工”——志愿者。

记者从上海市卫生健康委了解到,截至2023年,全市卫生健康志愿服务网络已覆盖16个区和170家医疗机构,有152家医疗机构独立设置了社工部门。全市建立了55家市级医院志愿服务基地,占市志愿者协会直属志愿服务基地总量的26%,卫生健康系统已拥有156名专职的医务社工和近15万余名医院志愿者。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近日深入医疗机构,采访了几位坚持十数年不离不弃的志愿者,讲述他们的选择、付出以及收获。

“只要能换来孩子的笑容,一切都值得”

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里,近20年“常驻”一位知名志愿者——笑笑。笑笑本名龚晓春,最早是上海造血干细胞志愿者。19年前,他与儿科医院结缘,就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医院许多人都熟悉的“编外员工”。

在闵行万源路399号儿科医院门诊大厅前的“小布加油站”,记者看到了笑笑。穿着格子衬衫、戴眼镜,笑笑“老克勒”范儿十足,多年不曾改变。过去他做服装生意,如今光荣退休,有了更多闲暇时间的笑笑,每周会来儿科医院2-3次,“小布加油站就是我们志愿者的家,每次来这里都可以有个歇脚的地方!”

“为啥选择来儿科医院当志愿者?”当被记者问及时,笑笑道出缘由:“我天生就喜欢孩子,特别有孩子缘。在医院看到孩子们那天真的眼神、求助的愿望,打心眼儿里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朴素的初衷,支撑着他一路走来,从最开始的单打独斗到带领一支40余人的志愿者团队,如今历经近20年,团队人数增至200余人。


得益于坚持不懈的志愿者团队,儿科医院近年来多项人文服务顺利开展。追溯到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7名四川来的小朋友被安排到儿科医院曾经的老院区救治,需要志愿者帮助支持。一声召唤、二话不说,笑笑带领志愿者为这群刚刚遭遇不幸的孩子做心理辅导;从家里熬制骨头汤带到医院,给孩子们补身体;志愿者还专门学了川菜,只为让孩子们尝到家乡的味道一解“乡情”……温馨有爱的点点滴滴,滋润着孩子们的心田,治疗结束后,他们告别了上海的“爸爸妈妈”回到四川,上海就此成为童年记忆里不可磨灭的“第二故乡”。


笑笑(右二)每周到儿科医院病房里做志愿服务。 资料照片

志愿者作为医院里除了医护外的第三类人,为助力医患和谐发挥了不少作用。前段日子,儿科医院借鉴国外儿童医院人文做法,在多年探索住院患儿“小小心愿”服务的基础上,创新推出“生日闪送”,即给住院恰逢生日的孩子送上“一对一”生日祝福。副院长翟晓文提出这个理念后,笑笑带领志愿者团队立刻尝试落地,“以前我们会给孩子们过个集体生日,这样的闪送服务更个性化,也希望孩子们能喜欢。”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笑笑带着志愿者,在医护陪伴下走进血液科病房,为11岁的阳阳(化名)唱了生日歌,送上一份生日礼物,志愿者小伙伴还顺带演奏了二胡名曲《赛马》。20分钟的“生日闪送”“使命必达”,阳阳开心得拍起双手,绽放久违的笑容,妈妈却偷偷抹了眼泪,“我们是内蒙古来的,这首曲子让我想到了家乡。真没想到,上海的医院这么有心,我打心眼儿里感谢!”

笑笑做志愿者,是一种天然的“输出”。他没有豪言壮语,也不大会拔高价值,志愿服务犹如自己生活中天然的一部分。“现在我一周来服务2-3次,在病房里与孩子们互动,让他们感受家一般的氛围。”他笑说,“其实我这个人业余爱好也不少,钓鱼打牌、朋友聊天……自己的生活与志愿服务融为一体,这样才更能坚持下去。”

他用自己的经历和方法激励周围的志愿者,“不勉强,不要硬做,只有你真心感觉自己有付出有价值,才能细水长流做好一名志愿者。”

他做的好事还不止这一件。曾经每年献血的笑笑,前几年到了55岁规定的献血年龄极限,生日当天最后献一次,为多年爱心付出画上完美句号;他资助的云南香格里拉男孩,在上海读完本科硕士,如今回到家乡成为一名公务员,用一颗热忱的赤子之心服务家乡;更有无数曾有几面之缘的患儿和家长,来医院随访特意看看笑笑……

“茫茫人海中,人与人的距离其实很远,但也可以很近。志愿服务时,我能感受真心换来的真诚,当看到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时,一切的付出都很值得!”笑笑说。

八旬志愿者坚持报到,助人重燃生活希望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有一位“全院皆知”的志愿者老许。83岁的许全生在神经内科渐冻症专病门诊做了17 年志愿者,时至今日,他依旧每周三前来“报到”,为不少患者求医看病指点迷津。

周三一大早,华山医院门诊大楼五楼35诊室,人头攒动,远远就能看到穿着橙色马甲、精神矍铄的老许,“70岁的时候,医院相关负责人来问过我,坚持当志愿者身体是否吃得消?我想着自己精神还不错,愿意在这里发挥一下价值,帮助更多病友。”就这样,老许成为华山医院名副其实的“编外员工”,一干又是十多年。



许全生与前来就诊的患者进行沟通。顾泳 摄

老许的志愿服务非常“垂类”,负责渐冻症专病门诊的引导分诊等。“我妹夫刚退休时就得了这个病,妹妹生活能力不强,当时我陪着他们四处就诊,在外兜了大半年的弯路,最终在华山医院找到对口诊疗。”老许道出最开始做志愿服务的缘由。

十几年前与华山医院的机缘,并未因为妹夫的过世而中断。在小小一方渐冻症门诊门口,老许见证了人生百态,看到了无数患者的焦虑、悲伤甚至绝望,他决定用自己的点滴力量,为需要的人送上些许温暖。


同上。

渐冻症群体中,有年长患者,也有正值壮年的患者。老许回忆,“每每看到年轻的生命被疾病绊住,感觉天塌了下来。痛心之余,我也会把更多的病友经历告诉他们,鼓励他们积极面对人生。”

老许能发挥的作用着实不小。据他观察,患者在外辗转就诊起码半年以上,不少人绕了一大圈,才找到规范治疗之处。作为曾经的患者家属和资深志愿者,他安慰之余,也会澄清大家的认知误区,“目前医生对渐冻症还缺乏有效的根治方法,只能相应缓解症状,外面如果有根治渐冻症的虚假广告,千万别信!”

志愿者如何助力医生护士的日常工作?曾经有青海患者慕名首诊,患者和家属揣了一肚子问题,医生花了50分钟问诊,后续患者等得不耐烦,意见很大。遇到这种棘手时刻,老许就能发挥大作用,他帮忙在候诊时与患者初步沟通,做好医患之间的桥梁。华山医院神经内科陈嬿医生这样评价,“有了老许,能帮我们分担不少。”

当了17年志愿者,老许也已成了半个专家,“患者到底是不是渐冻症,我几乎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总结出属于自己的经验,大动作可以,小动作不行;说话有些大舌头;腿脚提不起来,常常会摔跤……患者如果符合这些症状,来华山专病门诊就对了。但与此同时他也会强调,“自己并不是医生,最终诊断还是以医生为准。”

与渐冻症专病门诊相伴的这些年,老许结识了许多朋友。每年,不少渐冻症患者盼着他和志愿者们组织的活动,相互倾诉、相互鼓劲,共同度过人生的难关。就在不久前,患者老王(化名)的老伴来电咨询,原来老王已是古稀之年,患渐冻症7-8年了,最近他和老伴商量签署遗体捐献,特意来请教老许具体流程,“这许多年来,我们早已成为一家人,随访时在医院聊聊天,逢年过节相互问候,成就了一段特殊的缘分。”

午后,陈医生看完最后一名患者,老许的志愿服务告一段落。他去医院食堂吃个简餐,一路与老相识打打招呼,“到了我这个岁数还能为大家做点事,我很开心,也很乐意!”

感受过奇迹的她,希望将善意传递给更多人

上午10时许,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门诊大厅,悠扬琴声悦耳。步履匆匆的患者与医护人潮中,几个亮眼的红色身影在忙碌。自助报告机旁、志愿者服务窗口处、三角钢琴前……她们在此拥有同一个名字:“广慈家园”志愿者。

路途奔波,风雨无阻。今日在岗的3位志愿者均已年过花甲,最久的在瑞金医院参与志愿者服务逾14年,最远的则每次要从虹口区赶来“赴约”。医院社工部负责人介绍,或是癌症康复者,抑或是癌症康复者的家属,她们用一颗颗“被需要”的心温暖、照亮着一群群素昧平生的人,也一次又一次点燃自己拥抱新生活的勇气。

76岁的朱美兰接过患者的医保卡,在自助机上熟练操作起来。“那年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居委召集问我们有没有意愿,我就报名来做志愿者了。没想到,除了生病休息了半年,就这么一直坚持到现在。”这位门诊助医志愿者组长摇摇头笑道,“2014年,我查出了乳腺癌,好在有志愿者的大家庭鼓励我,在瑞金医院一边治疗、一边康复,才能尽快走出来。”


瑞金医院门诊助医志愿者组长朱美兰。

生病了,要不要再继续做下去?朱美兰等待的橄榄枝伸向了她。“朱阿姨,您恢复得很好,如果您还想来,我们肯定欢迎您。”手术半年后,报告显示一切安全。她又回到了熟悉的门诊大厅,“虽然有两种身份了,但这种能回归社会的满足感,也大大安慰了我。”

自助报告机、挂号机都是新事物,一些鲜有看病经历的年轻人有时也会驻足迷茫,怎么让别人“信得过”自己?朱美兰拍拍胸脯,“我们适应性很强的。机器一换,脑子跟着换!”

她还记得,最开始反复有人提问,“我付了一张100元给机器,怎么不找零?”“余额会转进医保卡的,后面看病用。如果急着要取出来,可以去2楼10号窗口退费。”看到老人往插卡口塞硬币,她眼疾手快制止,“爷叔,这不好投币,机器要坏的”;遇到一开始不信任、拒绝沟通,但仍无法自行解决问题的患者,她也只是笑一笑,给予帮助。

“叫什么奶奶?叫老师!”站在一群大学生里,吕欣左顾右盼,恍然大悟,笑道,“你们尽管问问题,和瑞金医院有关的随便问,不要有顾虑。”一小时后,她带着大家在院内转遍角角落落,年轻人们心服口服,“姐,真的太厉害了!”

吕欣的岗位在预约检查、挂号的便民服务中心隔壁。这是门诊大厅的“重镇”,一分钟内涌现四五个患者,小到“扶梯、电梯在哪里”“有没有卖水的”,大到异地医保结算、大病医保政策,吕欣统统作答。


志愿者“师傅”吕欣

“她是许多志愿者的师傅。”朱美兰在一旁补充,“看看她的笔记本和地图就知道。”记者翻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荧光笔还打了星号,“这些是周末也开诊的科室,我都标注出来。哪些科室没有急诊、哪些检查换了楼层、新大楼又有什么新布局,社工部老师们都及时在群里更新信息,我就记下来,跟上病患的解答要求。”


吕欣的笔记

爽朗利落的她也有柔情。有年轻患者尚未开口,已经泪眼婆娑。吕欣拍拍她的背,“看看我,乳腺癌已经康复40年了。”拿着确诊报告的患者止住泪水,不可置信,但在一句句温暖的鼓励下,终于扯出了笑容。

“如果不是生病,我和很多人并不会遇到,这也是一种特殊的缘分。”吕欣说,在疾病治疗中感受过奇迹的她,也将继续带着这份善意传播给更多需要的人。

“没弹错吧?我还是有点紧张。”沈慧芳收好琴谱走下来,当天,她演奏的是《美丽的梦神》。琴谱本从最初的8首曲子,到了如今的30余首,见证着这4年来,她一路陪伴丈夫走在抗癌之路上,一边从音乐汲取疗愈力的故事。


音乐志愿者沈慧芳

不少在门诊听过沈慧芳演奏的患者问她,以前是不是音乐行业从业者。“其实,57岁那年我才第一次接触钢琴。”她告诉记者,在老年大学里零基础学琴,没想到很快就“用上了”。做音乐志愿者的那一年,丈夫在瑞金医院北院检出大肠癌,已转移至肝、肺,所幸副院长赵任为其手术后,至今病情平稳。在家里,丈夫一不舒服,沈慧芳就弹琴给他听,“老头子说,比吃药感觉还要好。原本只有吃饭、吃药、睡觉的人生,被音乐又赋予意义了。”

几年前,重新修缮的瑞金医院门诊大厅围出了一块休憩区。“有的患者体力不支,看完病要休息休息;有的患者拿到报告,一时间不能接受,就呆呆地坐着。”有人举起手机拍摄,也有人默默流泪,被疾病聚集在此的人群重新从音乐中感到救赎。

沈慧芳始终记得,有一位患者来到琴边问她,能不能弹一首生日快乐歌。“老年大学没教过这首曲子,好在不算很难,我就弹给他听了。比起弹得好听,我更希望能打动人心。”

原标题:《上海医院里的“编外员工”:虽不是医护,他们同样成了生命的“摆渡人”》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顾泳 黄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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