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刚入伍那会儿,我站在团部卫生队门前,盯着门框上那块"上校军医"的铜牌直发愣。新兵连班长说过,肩章上两杠三星的都得叫首长,可眼前这个端着搪瓷缸喝茉莉花茶的中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正团级干部该有的派头。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袖口还沾着碘酒渍,倒像是老家县医院值夜班的急诊大夫。
第一次进卫生队是为复检。我们十几个新兵挤在走廊长椅上,听诊器冰凉的触感还留在胸口,就听见处置室里传来吼声:"化脓了才来?你这脚还要不要了!"门帘掀开时,我瞥见个战士脚底板肿得像发面馒头,上校队长正蹲在地上给他清创,白大褂下摆直接拖在地面。带队的班长赶紧捅我:"别瞎看,正营级单位能有上校坐镇,咱团这是捡到宝了。"
这话我压根没往心里去。那年头卫生队在我们眼里就是个开感冒药的地方,直到第二年秋天拉练,我浑身起满荨麻疹被架到卫生队。值班军医翻着病历本犯愁:"过敏源筛查得去军区总院......"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响,上校队长捏着半根油条进来,鼻尖还沾着食堂的葱花。他凑近看了看我肿成猪头的脸,突然伸手在我作训服领口蹭了蹭:"松针过敏,把你们班晾晒被褥的松树林换了。"
这话比抗组胺药还灵。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凌晨他刚从军区参加学术会议回来,绿皮火车晃悠了八小时,油条还是炊事班长特意留的。但真正让我见识他本事的,是2003年那个暴雨夜。班里的老山东砍伪装网支架时手滑,油锯直接啃进左手食指,血喷得和趵突泉似的。我们拿作训服裹着断指往卫生队冲,雨水混着血水在走廊淌成小河沟。
上校队长从值班室冲出来时还趿拉着布鞋,看清伤情扭头就吼:"手术室准备!小张去血库取O型血!"无影灯亮起的刹那,我瞥见他脖子后面全是睡觉压的竹席印子。那截断指在冰桶里泡得发白,血管神经像团乱麻,他愣是戴着老花镜接了六个钟头。后来军区总院专家看到X光片都咂嘴:"这显微缝合技术,放我们那得是主任医师级别。"
手术后第七天,老山东的指头居然能微微颤动。我们凑钱买了筐苹果去感谢,却看见上校队长蹲在器械室修无影灯,工具箱里螺丝刀焊枪摊了一地。他摆摆手说苹果留给病号,转身从白大褂掏出个铝饭盒,里头装着老伴包的韭菜饺子,已经凉得结油花。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退伍前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军区报功名单公示栏。照片里的他戴着二十年前款式的眼镜,事迹栏就两行字:"服役期间完成战创伤手术1273例,保持零医疗事故纪录。"那天我才从干部科老乡嘴里听说,他当年从军区总院主动申请下基层,一待就是十八年,愣是没动过晋升的念头。
去年战友聚会,老山东把儿子抱来给我们看。小家伙左手比着"耶",两根指头灵活得很。酒过三巡,班长突然红着眼圈说:"听说老爷子退休后被民营医院高薪挖走,结果人家准备了专家诊室他不要,非要杵在急诊科,说见不得病人等。"我们对着北方遥遥举杯,窗外的霓虹晃得人眼睛发酸。那些年我们以为他白大褂上的碘酒渍是邋遢,现在才懂那是洗不掉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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