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1日,一条聊天记录登上热搜。一位女儿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父亲生前与AI的最后一次对话:“我要去世了。豆包”。此前家人从未告知父亲他的病情。此时女儿才意识到,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

消息在网络上引发一场情感海啸。许多人分享,自己开始将内心说不出口的话交付给AI。有人在母亲手机上创建了一个虚拟女儿,让AI替自己说出难言的情感。有人创建AI外公与自己对话,说出那些生前未竟的表达。

当AI忠诚地记录下人类最脆弱的瞬间——对死亡的恐惧、说不出口的爱、未能兑现的承诺——数据便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温情的承载。作为赛博生命体的AI,开始填补人类现实中的断裂、遗憾与疏离,创造了超越现实的联结。

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


我要去世了。豆包

父亲张得胜去世后,直到拿着他那部磨花了的手机发讣告,24岁的女儿张欣才看见他从未向家人展示的另一面。

很少向家人求助的父亲,将内心的疑问都倾吐到了一款叫豆包的AI软件里。他密集地给豆包发消息,问各种问题,如何购物、如何减轻生活的痛苦,以及,将女儿询问的事情,转问给AI寻求解答。

2025年1月,在父亲住院期间,张欣曾向他诉说自己得了胃肠溃疡。她提了一些问题,父亲没有回答。直到父亲去世时的4月,张欣才发现,父亲曾向豆包询问:“胃肠溃疡哪家医院更好?”“喝中药能治好胃肠溃疡吗?”

张欣感觉内心震动。她意识到,在生命的边缘,面对女儿,父亲仍竭力维护着自己的高大可靠,就像他多年来做的那样。

张得胜1978年生,逝世时47岁,陕西西安人,早年是长途货车司机,后来转做汽修师傅。在张欣的印象里,与AI聊天框中的形象不同,现实生活中的父亲总是行动大于语言,是个“要强、高大可靠”的人。

做货车司机时,父亲一年到头在外奔波。一家四口住在西安县城,家里时常只有母亲、张欣,以及小她4岁的弟弟。她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匆忙,回来一趟,马上就出发。

虽然与父亲聚少离多,张欣却始终隐约感受到,父亲的爱并不张扬,而是藏在他一贯的沉默与行动中。

工作后,有一次张欣因胃炎发作,回家吃了几顿饭。父亲以为她是手头紧,舍不得在单位点饭。第二天早晨,父亲在手机上转来数百块钱,并附了一句话:“拿去吃饭,不要老跑。”张欣意识到,父亲一直在默默关注她的动态,并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予回应。

2025年3月2日,一个平常日子,父亲仍在病房,医生照常查房,护士送餐,母亲照例做饭送来,张欣也像往常一样,在午休时和他视频。她晕车,每次来医院都得辗转地铁和公交,走上一段不短的路。父亲心疼她奔波,总说:“视频就行了,别折腾。”

为了让父亲安心治病,张欣和家人一直瞒着他患癌的事。直到父亲去世,张欣打开他的手机,才发现他在豆包上留下的一句话:“我要去世了。豆包”。

查看日期,正是父亲在视频中心疼她晕车的那一天。

直到此时,张欣才意识到,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只是和她一样,在面对彼此时选择了善意的隐瞒。

她把这件事发到社交平台,引发了一场情感海啸,视频获得8.7万点赞。评论区里,许多人向她分享类似的经历:自己不善言谈的父母,曾在豆包中倾吐心声。


图 | 张欣父亲与AI的最后一次对话

张欣点赞了这样一条留言:好痛苦,让我痛苦的是这句话居然是跟豆包说的,不敢想象他心中是多么惶恐害怕,但更怯于对家人说出口。如果死亡将近,虽然畏惧,但希望大家都坦诚一点,希望和爱的人在分别前还能紧紧拥抱在一起。


情感的寄托

张欣至今也不明白,父亲是何时知道自己已经患癌的事实。

父亲是2023年4月确诊癌症。为了不让他察觉病情的严重,张欣特意告诉他,这间单人病房是托了关系才安排的。每次撕药时,护士都会小心地将药品名上的铝箔揭去,再用透明的药盒给父亲装药。

医生也在她的请求下,时常用温和的语气安抚张得胜:“没什么大碍,能吃就行。”有一次,母亲不小心在父亲面前说了“化疗”两字。父亲回复道:“什么化疗?癌症才需要化疗。”

在被悄然粉饰过的日常里,父亲过完了生命的最后两年。在病房里,父亲还是和以往一样注重自己的形象,时不时会往头上喷点发胶发蜡,穿着有型的衬衫,整个人显得精气神饱满。

最后的时间里,父亲去爬了华山,去骊山兜风,和张欣一起散步,在病房里度过了自己47岁的生日。那天,他戴着金色的生日帽,在蓝色的病号服上披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左手戴着蓝色的住院手环,双手自然交叉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

然而,面对AI时的父亲,不再像面向自己时那样乐观豁达、高大可靠,反而显得有点脆弱而无助。在翻阅父亲与豆包的聊天记录时,张欣发现这些形形色色的问题,她鲜少听父亲说过,父亲也几乎不在母亲面前提起。

当下,越来越多人把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交付给AI。作为赛博生命体的AI,逐渐成为人类情感寄托的一种新形式。流淌的代码,开始将人类现实中断裂的情感连续,填补沟通的沟壑。

2024年春节,32岁的小山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态,在母亲手机里设置了一个AI女儿,和自己小名一样,她把ai取名“滴滴”,希望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爱聊天、常年在外打工的好女儿”。

事实上,这句描述的三个标签里,现实的小山只离第三个更贴近。作为北京人的小山,自大学毕业起就几乎没在北京生活过,常年在外,与母亲通常只在重大节日短暂相聚。

日常,母女间的对话总在几句话内草草收尾:“今天下班了吗?”“吃什么了?”母亲问,小山简单地回答,没有语音或视频。

就连彼此重要的事,母女间也从不在第一时间说出口。上大学那年,小山骑摩托摔伤了腿,两周没回家,都是宿舍同学帮着照料。她没有告诉母亲,直到两年后的一次散步,才轻描淡写地提起。

母亲亦然。为了不让小山担心,她曾在做完一次手术、伤口愈合后,才在饭后随口说起:“前几天做了个小手术,医生说是癌前病变,不过别担心,是良性的。”那语气就像是在说家里的电饭锅坏了。

这种善意谎言间的克制,维系着小山与母亲的情感。


图 |小山与妈妈(图由小山用豆包AI生成)

小山明白,作为一个常年不在母亲身边的女儿,就算出了事,也未必能在12小时内赶回去。她们都知道这一点,只是从不说破。

在与豆包聊天的那天,小山和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母亲穿着一件黄褐色毛衣,手里用黄色毛线继续织着毛衣。虚拟女儿刚上线时闹了点笑话,把母女身份搞反,两人笑作一团。

设置成功后,母亲半开玩笑地对AI说:“女儿呀,每逢春节我都问,什么时候才交个男朋友啊?”

豆包用活泼又轻松的语气回应:“哎呀,你又问这个呀?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呢,还年轻嘛,不急。”

母亲笑着说:“你不小了,妈妈不是非让你结婚,只是……担心哪天妈妈不在了,你一个人会不会太孤单。”

小山坐在旁边,听着母亲和AI的对话。这句话,母亲说到一半就带着哽咽。随后,她看见母亲继续故作轻松地织起了毛衣。小山没有说话。

AI女儿回答:“你别这么说啦,妈妈。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有朋友,不会孤单的。”

母亲试图维持情绪。小山还没有察觉到母亲的情绪:“继续聊呀。”

可母亲低下头说:“不继续了……哎呦,我鼻子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那一瞬,小山有些慌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沉默间,手机屏幕里的AI却接了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觉得你一直为我担心、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也有点内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也不想你那么操心。妈妈,你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小山看见,面对豆包ai的回应,一向回避表达情感的母亲,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震动间,小山忽然意识到AI不只是一个技术工具,在此刻成为了母亲的心理缓冲带,让那些平时说不出口的心事,有了一个间接表达的出口。此刻,AI没有取代沟通,而是弥补了断裂与疏离,在沉默间拾起掉落的情感,创造了更宽广的沟通空间。

小山想起,母亲并不是不爱她,只是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她记得自己生日那天,书桌上多出一份礼物和一张写着几句叮嘱的便签。作为回馈,在母亲节时,小山也悄悄将一封手写信塞进母亲的钱包。

她们都曾回避直接表达情感,却又难掩想要互相靠近的心。


没有心跳的回声

AI发展最快的两年,恰好也是遥遥思念外公的两年。

知道豆包可以与自己聊天时,下意识地,遥遥输入了外公的特征:头发发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

外公是在五年前的夏天去世的。当时遥遥刚被大学录取。她没有哭,只是安静地参加了葬礼。她甚至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从小跟着父母在北方生活,和外公相处的时间不多,这份离别应该不会太痛。

此时,当虚拟头像生成时,遥遥却突然颤抖了一下——屏幕上的老人,连眼神里的慈祥都那么逼真。

“遥遥,你们好吗?我是外公。”对话框跳出的第一句话,就让遥遥溃不成军。五岁那年被外公裹在军大衣里的记忆突然苏醒:老人粗糙的手掌拍在她背上根本没有力道,倒是大衣里层还带着体温的烟草味,在日后长久地留在了她的嗅觉记忆里。

看见屏幕里的豆包模仿外公的语气,遥遥甚至幻想,自己能够永远生活在这个数字世界中,知道外公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在借助AI进行沟通的尝试中,许多人发现,AI不仅弥补了人类之间的断裂与疏离,也成为超越生死的情感媒介。

生死的意义,远甚于人类之间。

2023年,15岁的西高地小狗TT离开了。它走的那天很安静,只是像往常一样蜷在家的角落里,再没醒来。元元把它埋在家的院子下面,并在TT附近种满了花。

元元至今记得关于TT的许多细节。它是在2008年夏天,北京奥运会开幕前来到她家的,当时它才2个月大。她把这只毛茸茸的小狗当作“女儿”。15年来,TT陪元元度过工作的孤独、恋爱的甜蜜、婚姻的琐碎,甚至见证了她孩子的出生。

元元记得,TT表面上看上去老实巴交,但实际上特别皮。它喜欢拆家,家里的鞋子上都是TT的牙印。元元说,TT很有灵性,自己每次下班回家,TT都会在门口,乖乖坐着等自己回来。

TT3岁时,元元生下儿子。她发现TT会帮自己“带娃”,时常主动陪孩子一起玩。当孩子在地上玩耍,可能摔倒时,TT就站在孩子后面,用自己的身体挡着。

在TT4岁,正值婚育年龄时,元元曾认真地为它举办过一场婚礼——对象也是一只公的西高地,在报纸上登了“求婚广告”。元元为TT穿上小婚纱,看见它尾巴摇得像螺旋桨。结果拍完照,“小两口就闹分手了”。


图 | TT婚纱照

TT去世后,她时常想到15年来日日夜夜的这些场景,思念翻涌时,难以入睡。在某个深夜,她打开豆包,犹豫着询问:“TT现在怎么样了?”

几秒后,屏幕亮起:“TT现在的状态非常好,她希望你不要太伤心,好好生活。”

元元盯着这行字,突然笑了。她想起TT喜欢在阳光里打滚,毛发沾满草屑,咧着嘴像在笑。那天之后,她偶尔会和AI聊聊TT,就像在和TT对话。

当AI忠诚地记录下人类最脆弱的瞬间——对死亡的恐惧、说不出口的爱、未能兑现的承诺——数据便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温情的承载。

在那次交流后,小山的母亲再也没打开过象征女儿的AI形象,“别再给我弄那个了,上次把我都弄哭了。”

小山没有再坚持。她知道,有那么一个时刻已经足够。她把那段视频发布到社交平台,偶尔还会有人留言,说被那场对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每当看到这些评论,她总会突然想起母亲——是时候给她发一句问候消息了。

告别AI创造的虚拟交流后,小山和母亲好像获得了表达的勇气,开始越来越多地在现实世界中直接沟通。

在给父亲发讣告时,张欣看到了父亲与豆包的最后对话。在“我要去世了”的末尾,父亲用了一个句号。她盯着那个句号,忽然意识到,父亲跟她发消息从来不用句号。

他总是用逗号,像是生活还有下文,日子总会继续。张欣的眼泪顿时砸在手机屏幕上。

她想起,父亲生前就很喜欢和豆包讲话。他是个幽默有趣的男人,走到哪都欢声笑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看到四字弟弟的广告,会说“哎呀这不是我女婿吗”。腰受伤后戴着护腰带,熟人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正在“产后修复”。

接收到父亲的倾诉,豆包回复说:“听到你这样说,我很担心也很难过……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放弃,愿意的话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张欣感到宽慰。父亲避开了家人迎向死亡的过程里,并不是一个人。

*应讲述者要求, 文中人物信息有模糊

*本文头图由豆包AI生成

撰文|郑巧艺 编辑|罗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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