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暮春,醉仙楼飞檐上的铜铃被晚风拨弄,叮叮当当混着丝竹之声。刘哲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玉色锦袍绣着金线云纹,随着他慵懒的动作泛起粼粼波光。怀中歌姬樱唇微启,含住他指尖递来的荔枝,胭脂香混着果香萦绕在鎏金酒壶四周。
“刘公子这枚翡翠扳指,水头通透,怕是宫里的贡品都比不上!” 身着织锦长袍的富商举杯谄媚,众人纷纷附和。刘哲漫不经心地转动腕间羊脂玉镯,听着众人吹捧,眼中尽是得意。鎏金酒壶里盛满的西域葡萄酒,在琉璃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倒映着满室奢靡。
就在这觥筹交错间,屏风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用红绸裹着一只白犬,拨开人群,满脸堆笑地说:“刘家少爷整日赏珍玩玉,不如添只灵犬作伴。” 雪白的绒毛在烛光下泛着银光,尖耳灵敏地捕捉着每一丝声响,长嘴微张露出粉嫩的舌头,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刘哲随手扔了块酱肘子,白犬如闪电般精准叼住,随后优雅地蹲坐行礼,惹得满堂宾客哄笑不止。“就叫阿白吧。” 刘哲笑着一挥手,从此,这只白犬便成了刘家的新宠。
阿白的到来,让刘宅更添几分奢华。工匠特意打造的雕花狗窝,用上等檀木雕刻着祥云瑞兽,比寻常人家的床铺还精致。每日清晨,厨娘便开始忙碌,精心烹制酱肉排骨,供阿白享用。那日刘哲带着阿白逛集市,街边老妪盯着狗碗里的红烧肉直咽口水,颤巍巍地说:“造孽哟,这畜生吃的比我儿在漕帮扛活挣的口粮都金贵。” 刘哲闻言,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大笑一声,随手撒了把碎银。众人见状,纷纷下跪谢赏,街道上一片喧闹。
然而,命运的齿轮早已悄然转动。三年后的深秋,寒风卷着枯叶拍打着刘家大宅的朱漆门。刘哲押运的那批号称 “昆仑古玉” 的货物,在扬州码头验货时,被行家当众戳穿 —— 不过是河南作坊里用树脂浇铸的赝品。消息如惊雷般传开,债主们蜂拥而至,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假玉器,如同雪片般飞散的银票,让曾经富甲一方的刘家大厦将倾。刘哲不甘心就此倒下,变卖祖宅田产,想要东山再起,却次次血本无归。
当最后一张房契押进当铺时,屋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刘妻红着眼眶,颤抖着双手撕碎凤仙花染过的绢帕,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愤怒:“你那些酒肉朋友,往日里称兄道弟,如今连半两银子都不肯借!我跟着你享过福,却不愿跟着你饿死!” 次日清晨,绣着并蒂莲的妆奁不翼而飞,只留下满地狼藉,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繁华已如烟云般消散。
曾经的富贵人家,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唯有阿白依旧不离不弃。它不再有精致的肉食,却把刘哲递来的糠饼吃得津津有味。田间劳作时,阿白总是安静地蹲在田埂上,警惕地望着四周,一旦发现异常,便会发出低沉的吼叫。偶尔,它还会叼来野兔给主人加餐。刘哲抚着阿白沾着泥土的毛发,看着它疲惫却依然坚定的眼神,苦笑着说:“人不如狗啊。”
董建的出现,看似是命运的转机,实则暗藏玄机。那个春日午后,阳光透过破窗洒进刘宅,董建摇着湘妃竹扇,缓步踏入。他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后,便紧紧黏在阿白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刘兄可知,这白犬实乃西域灵犬,若训练得当,可通人性,能守财护主。” 他顿了顿,凑近刘哲,压低声音说:“我愿出三百两纹银,刘兄拿着钱也好翻本儿,日后卷土重来也未必可知啊!”
刘哲心中一阵纠结,三百两纹银,在如今的他看来,无疑是一笔巨款。可阿白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伙伴。然而,急于翻身的念头最终占了上风。“我且将阿白押给你换钱,日后我再赎回来。” 刘哲咬牙说道。当董建牵着阿白离开时,阿白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刘哲的心里,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此后,刘哲痛定思痛,奔走于周边郡县,专做杂货买卖。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可他从未忘记阿白。弹指一挥,两年过去,刘哲终于攒下一些家资,开了几家店铺,手上存了七八百两银子。他满心欢喜地准备赎回阿白,却不料,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押送杂货时,刘哲遭遇土匪劫道。混乱中,他一头扎进树林子里狂奔。夜色渐浓,林中狼嚎不止,吓得他两股颤颤。就在他绝望之际,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白色身影。月光将其镀上银边,仔细一看,竟是自家的阿白!阿白脖颈间的铜铃早已锈迹斑斑,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昔。
“阿白!” 刘哲激动地大喊。阿白闻声,回首一望,便转身跑开。刘哲连忙追赶:“阿白,阿白!快回来!” 阿白仿佛在前面刻意引路,走走停停。刘哲追得气喘吁吁,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官道。他弯腰抚摸沾着露水的杂草,恍惚间摸到个硬物 —— 竟是自己当年系在阿白颈间的玉佩,此刻正静静躺在草丛里。
次日清晨,刘哲驱车来到董建家。董建的书房弥漫着沉水香,却盖不住刘哲的愤怒。“你说阿白饿死了?那昨夜在林中引路的是谁?!” 他攥着玉佩,手指节发白。董建避开他的目光,神色慌张,喃喃道:“那日你走后,阿白就对着你的画像哀嚎,滴水不进……”
后山新坟前,刘哲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系在阿白颈骨上。暮色中,一只白影从树梢掠过,恍惚间,仿佛又听见阿白欢快的吠叫。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诉说着这段人与犬之间跨越生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