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寻常路”:写作狂人的前半生轨迹

马原最初的身份是一名钳工,内心深处对文学的向往,促使他在一个关键的人生节点做出了重大抉择:放弃这份许多人眼中的“铁饭碗”,重新投入学习,目标是高等学府的中文系。凭借着决心与努力,他成功考入了辽宁大学中文系。

大学毕业后,马原没有像多数同学那样留在内地寻求安稳的职位,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艰苦但也更富挑战性的道路——远赴西藏。在世界屋脊之上,他找到了一份在当地电台担任记者的工作。雪域高原的广袤、神秘以及独特的文化氛围,为他的创作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灵感与生命力。

他沉浸在那片土地给予他的冲击与滋养中,开始构建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经过不断的探索与实践,他最终提炼并形成了石破天惊的“叙述圈套”理论。这一理论的提出,以其颠覆性的视角和技巧,在中国文坛引起了巨大轰动,挑战了既有的文学观念,将小说的叙事可能性推向了新的维度。

马原也因此一跃成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先锋文学运动中无法被忽视的关键人物,与余华、格非等人共同构成了那个时代文学探索的先锋力量,被誉为“先锋五虎”之一。他的名字,紧密地与实验、探索、前卫等词语联系在一起。

就在他的文学声望达到顶峰,被视为引领文学潮流的重要作家时,马原再次做出了一个令整个文学界乃至公众都感到困惑和意外的决定。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他几乎是毫无征兆地宣布封笔,暂时告别了他为之奋斗并取得卓越成就的文学领域。这一次,他转身投入了汹涌的商海。

商海沉浮数年后,时间来到2000年之后,马原再次选择了回归。这一次,他接受了上海同济大学的聘请,成为一名大学教授,重新站上了讲台,拾起了教鞭和久违的笔杆。他将自己的文学经验和对人生的思考,传授给新一代的学子。

要么自在活,要么从容死

2008年,马原在上海同济大学附属医院的检查室里,他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诊断报告。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肺部存在一个直径达到6.5厘米的肿瘤。作为一个以文字探索生死、命运、存在等宏大主题的作家,马原对于生命无常的体验或许比常人更为深刻。他自己的小说,如《冈底斯的诱惑》等作品中,就曾大量描绘过西藏那片土地上人们所面对的严酷生存环境和变幻莫测的命运。

面对如此重大的健康危机,通常的选择路径似乎是明确的:接受现代医学提供的一系列治疗方案,如手术、化疗、放疗等,与病魔进行一场艰苦的抗争。马原的选择再次偏离了常规的轨道,他没有选择将生命的最后阶段交给冰冷的医疗器械和充满不确定性的治疗过程。他不愿意在病榻上缠绵挣扎,失去生活的质量和尊严,他选择以一种主动的、更符合自己心意的方式来面对可能的死亡威胁。

他首先处理了自己在上海打拼多年积累下的重要资产——房产。变卖房产所获得的资金,成为了他支撑后续生活方式转变的基础。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更为彻底的告别。他带着自己新婚仅七个月的妻子李小花,离开了繁华喧嚣、曾给予他教职和稳定生活的上海都市,踏上了一段未知的旅程。他们的目的地,指向了遥远的西南边陲——云南西双版纳。

在广袤的云南,他们深入到了海拔高达1200米的南糯山之中。这是一个毗邻原始森林、云雾缭绕、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充满了自然的原始气息。在这里,马原倾注了变卖房产所得的资金和大量心血,开始建造属于自己的“堡垒”。

他亲自设计并督建,最终建成了一座占地面积广达2000平方米、风格独特的居所,并将其命名为“九路马堡”。

深山里的“疗愈密码”:作家式养生之道

迁居至云南西双版纳南糯山深处的“九路马堡”后,马原远离了都市的喧嚣与现代生活的便捷,他开始遵循一种更贴近自然节律的生活方式。每天清晨,当山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他会坚持沿着那条承载着厚重历史印记的古老茶马古道骑行。长达两个小时的骑行,让身心在自然的韵律中逐渐苏醒。

回到“九路马堡”,他会用从山中引来的甘冽清澈的山泉水,冲泡当地特产的、以醇厚著称的普洱茶。在住所内,他还别出心裁地自建了一个露天的温泉池。在温暖的水汽氤氲中,他常常独自一人进行冥想,让思绪在天地间自由流淌。



除了这些规律性的日常活动,马原甚至基于自己对自然的理解和身体的体验,独创了一套被他称之为“换水疗法”的养生方式。他会收集清晨植物叶片上凝结的露水,用以煮茶,认为这其中蕴含着独特的生命精华。同时,他会交替饮用取自南糯山不同海拔高度的山泉水,相信不同源头的水拥有不同的能量和特性,能够对身体产生微妙的调和作用。

这种看似不循常规、缺乏现代科学依据的做法,在外人眼中或许难以理解,甚至被视为怪诞。如果将其置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语境下,似乎又隐约可以找到其思想根源,它暗合了道家思想中“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古老哲学理念,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以及顺应自然规律的重要性。

在现代社会,人们越来越倾向于依赖外部的、标准化的现代医疗技术和化学药品来解决健康问题。相较之下,这位曾经以先锋姿态挑战文学传统的作家,此刻却在原始森林的怀抱里,选择了一种近乎返璞归真的方式,实践着一种极为古老的生存哲学。

迟来的父爱与锥心之痛

2009年,马原迎来了他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礼物——儿子马格的诞生。他将晚年的大量心血和父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享受着迟来的天伦之乐。马格的成长,成为了“九路马堡”中最动人的风景线。

就在马格健康成长,进入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个令人担忧的发现打破了这份平静的幸福。在一次常规检查中,马格被诊断出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心脏存在杂音。面对儿子的病情,这位曾经以非凡意志和独特方式“战胜”了肺癌阴影的父亲,再次展现出了他性格中固执甚至可以说是偏执的一面。

他对于现代医学,尤其是涉及到精密器官的手术,似乎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他坚守着“心脏是不能轻易去碰的”这样一种理念。因此,他做出了一个再次引发争议的决定:拒绝采纳医生建议的、可以通过手术进行干预治疗的方案。

他似乎试图将自己对抗癌症并得以存活下来的那套逻辑和经验,复制到儿子身上,希望通过非手术的方式来庇护孩子的心脏,期待出现另一种“奇迹”。这一次,命运没有再次眷顾他。悲剧最终在2022年的六一儿童节这一天降临。这个本该属于孩子们的欢乐节日,年仅13岁的马格,在家中的卫生间突然倒地不起。

由于“九路马堡”地处偏远深山,交通不便,蜿蜒曲折的山路极大地阻碍了紧急救援的效率。据报道,救护车在接到求救信息后,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才艰难抵达。宝贵的抢救时间在等待中流逝,最终,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外界对于他当初拒绝为儿子进行手术治疗的决定,发出了大量的质疑、批评甚至是指责。许多人认为,正是他的固执和偏执,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以及丧子之痛的巨大冲击,马原始终选择了沉默。

他没有公开辩解,没有试图解释自己的决定,也没有回应任何质疑。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外界唯一能看到的,是他默默地将儿子马格生前所画的那些充满童趣和想象力的画作,一幅一幅地精心装裱起来,挂满了“九路马堡”长长的走廊。

文字作舟,与死神博弈:古稀之年的文学人生

尽管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死考验和家庭悲剧,但在南糯山隐居的这十七年间,马原从未真正停止过文学上的探索与思考。

他在山中潜心创作,写下了长达30万字的《黄棠一家》。这部作品以独特的魔幻现实主义笔法,深入探讨了复杂的医患关系和人性困境,其中或许也映照着他自身与疾病、与现代医疗体系纠缠的影子。新冠疫情期间,他又完成了《洛博的河》,将南糯山变幻莫测的云雾巧妙地融入叙事结构,构建起一座迷宫般的文学世界。有评论家认为,马原后期的文字“像普洱茶一样,越陈越醇”,沉淀了岁月的味道。而他自己则以一种举重若轻的姿态笑称:“癌细胞和创作欲,都是生命力的证明。”

除了小说创作,马原对其他艺术形式也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的书架上塞满了各式影碟,尤其偏爱节奏明快、视效震撼的好莱坞大片,认为它们成功地平衡了大众化与小众化的表达。早在1991年,他就曾将昆德拉的小说《为了告别的聚会》改编成话剧《爱的季节》(又名《爱的拒绝》),并搬上舞台,据说反响不错。他还透露自己写过一个结构借鉴自昆德拉另一部小说《搭车游戏》的剧本,并且已经售出了版权。



如今,马原已经年逾古稀,他依然保持着作家特有的作息。当有媒体追问他对抗癌症的“秘诀”时,他总是指着满墙泛黄的手稿,带着一丝狡黠地笑道:“这里每一部未完成的小说,都是我和死神谈判的筹码。”

参考资料:[1]作家评论家争鸣文学责任马原质疑当下小说使命[J].出版参考,2005(08S):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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