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琼沃斯,《猿猴》,2021年,布面纸本油画
于“玛莎·琼沃斯”展览现场,龙美术馆
©Martha Jungwirth,摄影:Shaunley
图片来源:Thaddaeus Ropac画廊
2月1日至4月13日,奥地利国宝级艺术家玛莎·琼沃斯在中国的首次个展在龙美术馆开幕。此次展览的21幅画作呈现了这位85岁的维也纳艺术家近几年的标志性创作,包括受艺术史和社会事件启发的两大系列。
在龙美术馆(西岸馆)的清水混凝土墙上,承托着玛莎·琼沃斯(Martha Jungwirth)的大幅画作,营造出一种原始而富有触感的氛围。
她的画作往往在大开幅的老旧纸板上展开,无数新鲜的笔触痕迹攫住观众的注意力,粗粝与流动并存,乍看似乎随机而混乱,却满溢生机。
展览的起点是艺术家格外重视的作品《猿猴》。它被置于入口——邀请我们以此进入她的绘画语言。
《猿猴》像是一张直觉式的速写,书法般顿挫的紫色笔触成功捕捉了猿猴疾速前行的动态。以具象事物为起点,玛莎似乎在做减法,逐笔剥离可辨识的线索,直到事物化为纯粹的感知痕迹,与画布上的大量留白相平衡。
▲ 玛莎·琼沃斯,《阿塔兰忒与希波墨涅斯二(致敬圭多·雷尼)》
2023年,布面纸本油画
©Martha Jungwirth,摄影:Ulrich Ghezzi
图片来源:Thaddaeus Ropac画廊
在1988年的宣言诗《我内心的猿猴》中,她自述创作方法:“回到旧大脑,回到感觉运动,回到口语之前,回到知觉之前,回到记忆之前,回到物体的突兀之前,回到欧几里得之前,其中直线在消失点相交,绘画时不思考。”她的创作不为叙事服务,而是捕捉纯粹的直觉流动。
实在的象与感知的象之间,哪一种更真实?玛莎笔下的真实,并非事物的轮廓,而是感知中的运动和痕迹。
▲圭多·雷尼,《阿塔兰忒和希波墨涅斯》
约1618—1619年,布面油画,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藏
图片来源:wikipedia
在龙美术馆二层,《阿塔兰忒与希波墨涅斯二(致敬圭多·雷尼)》这幅作品中,玛莎·琼沃斯以意大利巴洛克画家圭多·雷尼(Guido Reni,1575—1642)的作品为触发点,重构了古希腊神祇希波墨涅斯丢下金苹果诱惑阿塔兰忒弯腰捡拾,从而让这位善于疾走的女神输掉竞速比赛的瞬间。玛莎用以松节油稀释的红颜料薄薄涂抹,再以旋转的笔刷勾勒出一只苹果的滚动。
于是,苹果在空中跃过并接近地面的短暂时空片段,被凝结于一个画面。这才是我们真正“看见”的——一个运动中的形象,而非凝固的片段。当一只苹果掉落,在我们的视野中,它就是一团模糊而迅疾的红色影子,边缘露出一丝高光。玛莎的笔触释放出鲜活、原始的气息,使画面摆脱不容置疑的叙事,让我们得以一起站在艺术家所描述的“僵硬、束缚的现实”的解放对立面。
▲玛莎·琼沃斯
《无题:来自“弗朗西斯科·戈雅:羊头和肋骨静物”》系列
2023年,布面纸本油画,于“玛莎·琼沃斯”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
©Martha Jungwirth,摄影:Shaunley
图片来源:Thaddaeus Ropac画廊
西班牙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Goya,1746—1828年)是玛莎最爱的艺术家之一。
在“艺术史”系列中,她回应了戈雅的《羊头和肋骨静物》。这三幅画作占据着龙美术馆最高旷的空间,渐进式地再现了对一块鲜宰肉的长时间凝视。在玛莎的笔触中,具象的肌理逐步剥离,直至提纯为无法再削减的符号,最终以极简的手势呼应戈雅对生存与死亡境遇的思考。这三副作品是深入玛莎创作语言的关键。
展览的末尾是受社会新闻启发的《鲁比马尔号》系列画作,记录了鲁比马尔号在红海被击沉的时刻。画作中,似乎船身一半已倾斜入海,海水翻涌,又似乎油污蔓延,逐渐浸透海域。
▲玛莎·琼沃斯,《鲁比马尔号》系列
2024年,布面纸本油画
于“玛莎·琼沃斯”展览现场,龙美术馆
©Martha Jungwirth,摄影:Shaunley
图片来源:Thaddaeus Ropac画廊
然而,放弃下意识的图像阐释,喷薄而出的不安与惊惶更为强烈。画面中的颜料痕迹极为丰富,简直由任何可抓取的事物构成,或许艺术家通过画纸上的身体经验,模拟了沉船瞬间试图抓取任何可能性的绝望。在现实拟像的“魔力”逐渐消退,集体叙事反复失效的当下,我们或许渴求一种潜入个体经验与感知的语言。
▲玛莎·琼沃斯,《鲁比马尔号》系列,2024年,布面纸本油画
于“玛莎·琼沃斯”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
©Martha Jungwirth,摄影:Shaunley
图片来源:Thaddaeus Ropac画廊
我们的感知,如心灵地壳下的暗流,推动着思维和情感的走向,又在语言和概念形成之前狡黠地退场。为这一晦暗不明的共同境遇找到表达方式,是玛莎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探索方向。她精力充沛地关注周遭发生的事件,从家用电器、身边的朋友、旅行风景,到社会新闻、艺术史皆可成为题材。纸和颜料构造的物理空间,是她精微的感知场,因而她将自己的画作描述为“日记本或地震仪”。
▲玛莎·琼沃斯在工作室,2024年
摄影:Markus Huber
她用身体经验去绘画,使画布成为感知的记录,而非视觉的复制。如果笔下的颜料块能与情感节奏同步递进,那就是最佳状态。于是也可想象,她对绘画材料流动性的追求。从早年的水彩、记账簿,到稀释的油彩与手工裁切的包装卡纸,她毫无偏见地使用各类材料,以寻找颜料斑点与画布之间的流动感与自发性。
这正是玛莎的核心探索——在感官知觉、绘画材料与身体经验的开放性中,触达了一种充满生命力的画面,绘画不是叙述,而是记忆、直觉、震颤的回声。玛莎的艺术实践,也让艺术家与所绘对象及观者之间的亲密互动成为可能。
到达工作室后,我首先会换上工作服。接着,如果前一天没有清洗笔刷,我会先处理我的笔刷。某些日子,我作画的速度很快,颜料斑点迅速在画布上铺展开来。
▲玛莎·琼沃斯的工作室
©Martha Jungwirth,摄影:Shawn Dell
图片来源:Thaddaeus Ropac gallery
而在另一些日子,我可能会站在画前,凝视最后一笔留下的痕迹,等待下一笔的出现。——玛莎·琼沃斯(Martha Jungwirth)
我们发现这次龙美术馆(西岸馆)的个展现场并未使用作品标签,你能谈谈做出这一决定的想法吗?
我真的不喜欢作品标签,我更喜欢一览无余地欣赏作品。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入口处提供的作品列表中阅读标题和尺寸。
▲“玛莎·琼沃斯”展览现场,摄影:shaunley
©Martha Jungwirth,图片来源:龙美术馆
你如何为这次个展挑选作品?其中是否有特别希望观众聚焦的作品?
此次展览的作品选自我近年来几个重要系列,其中部分作品曾在其他机构展出,而另一些则从未公开展示。
这些作品涵盖了多个创作主题——有些源自艺术史(如戈雅、马奈、德加、雷尼)的作品,有些受时事启发,比如鲁比马尔号(MV Rubymar)在紅海沉沒的事件,这一灵感来源于我在日报上看到的一张新闻照片。还有一部分作品与古希腊神话相关,如这次在龙美术馆(西岸馆)展出的《奥德赛》,是我长期以来反复描绘的重要母题。其他的作品则承载着我的个人经历和情感。
在你的作品中,某些形态像是记忆中的碎片,却从不被完整叙述。对你来说,这种模糊的状态是否比明确的图像更具吸引力?
我总是从某个主题出发,但现实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托辞。我通过绘画来转化现实,一切始于我眼前所见。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情感本身,以及绘画过程中发生的一切。我希望展现当我看到某些东西时,我的内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展现某个事物激发的情绪,并将其转化为画面上的印记。观众或许能辨识出某些具体形象,也可能无法确定,但这些作品所传达的情感是普遍性的。
▲玛莎·琼沃斯的工作室
©Martha Jungwirth,摄影:Shawn Dell
图片来源:Thaddaeus Ropac gallery
日常生活中的记忆在你的创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你平常会收集一些小物件吗?这些物品是否会成为灵感来源?
我们与某些物品形成关系,就像人与人、人与风景之间的联系一样,这种关系影响了我对主题的选择。但我感兴趣的不是再现物品本身,而是更关注它们所激发的情感。我的绘画就像一本日记,记录着我的情感和经历。当我在情感的驱使下作画,形象和结构便会在画布上自然而然地浮现。
▲“玛莎·琼沃斯”展览现场,摄影:shaunley
©Martha Jungwirth,图片来源:龙美术馆
在你的艺术生涯中,性别是否曾影响过你在艺术世界中的处境?
我从未考虑过性别问题,也未曾思考它是否会影响我的艺术生涯。对我而言,作品才是最重要的,正是它们为我带来了机会。我始终专注于绘画,而不会去想可能存在的障碍。
当代艺术的语境中,数字媒介越来越普及,但你的创作始终保持一种手感强烈、与材料直接互动的特质。你认为绘画不可替代的价值是什么?
在我看来,绘画就是一种属于身体的语言,一种有节奏的律动,它也是我情感与体验的记录。我所使用的材料同样至关重要。自职业生涯初期以来,纸张一直是我最钟爱的媒介,其独特的触感和质地是数字媒介无法取代的。
以上仅代表个人观点
原文刊载于《收藏/拍卖》2025年春季刊
作者:王丹薇
毕业于英国莱斯特大学艺术博物馆学专业
博物馆行业从业者和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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