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时分,总爱倚着五楼教室的窗台,远处杜鹃山裹在青灰的晨雾里,恍若宣纸上洇开的水墨。讲台下的学生们吟诵 “雾凇沆砀”,稚嫩的声音在空气里游弋,像一群迷失方向的幼鸟。我望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恍惚间又看见故乡的雪。
北纬三十度的春天来得太急,不像松花江要等冰裂时才有春汛。近日在复习《湖心亭看雪》,孩子们问东北的雪究竟有多厚,我比划着讲起大雪封门时,几个小伙伴会用铁锹在雪墙里凿出隧道,他们咯咯笑着说我像在讲童话。批改作文时常见"落雪"的比喻,孩子们总把雪写得轻佻,像撒盐空中或柳絮因风。我便翻开老相册,指给他们看东北真正的雪:压弯松枝的雪冠,冻住冰河的雾凇,晨光里山坡上闪烁的雪原像撒了满地的碎钻。
雨是突然来的。作为一个北方人,刻板印象中冬春季节的江南,是范仲淹的那句“淫雨霏霏,连月不开”。这里的雨和故乡不同,它们不是垂直下坠,而是斜斜地织成网,沾着江南独有的潮气,裹着青苔和铁锈的气味,将人困在某个潮湿的茧里。我捧着玻璃杯里泡开的年后返程时从北京带回来的茉莉春雪,看学生们在教学楼前打羽毛球,他们欢笑声的尾音就像加了红糖的酒酿圆子。
梅子黄时,稍不注意,就能见到屋子里的霉斑。但好在此时的江南这一点是北方没有优势的:新鲜的应季水果种类特别多。不知是不是受那句让人永远热泪盈眶的“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所影响,我超爱枇杷。吃着枇杷,也会时不时想起归有光笔下那棵树,它是不必拘泥于南北的,就像粉笔灰落在讲台的裂缝里,也能长出细小的春天。
八月台风过境,江水漫过堤岸,教师公寓的窗缝整夜呜咽,如古琴余韵。雨过天晴,跟着本地的老师一同去家访。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弄,踏着沁着苔痕的青石板,看着白墙黛瓦间斜出的金桂,听着班主任和家长流畅自如的"阿拉宁波话",我努力辨着吴侬软语里的平仄,恍若在解一篇没有句读的骈文。
冬至,和办公室同事一起煮了些汤圆。瓷勺碰着碗沿叮咚响,水汽爬上她们的眼镜片。看着小巧精致汤圆在锅里浮沉,心里却在思忖,我的北方的元宵如果混在其中,会不会显得格外憨圆。此刻哈尔滨该是零下二十度,中央大街的冰灯正渐次亮起,我看着王老师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半瓶糖桂花,看那琥珀色缓缓释放在瓷碗里,竟与故乡除夕蘸饺子的腊八醋同样潋滟。金箔似的夕阳掠过她新烫的卷发:“冬至夜最长,吃饱了不想家。”其实她不知道,我的保温杯底沉着三颗老家的酸菜馅饺子,在江南的甜糯里,悄悄腌着一弯未褪霜色的北方的下弦月。
寒假在家整理毕业相册,惊觉发现2025已经是我毕业的第十年了。十年时光,我把北方的月光酿成墨水,写下浙里的二十四节气;将黄河谣谱成越调的吟诵,教给乌篷船载来的少年。窗台多肉盆栽又爆出新芽,像学生作文本里不断生长的方块字,而杜鹃山顶的晨雾,年复一年漫成我新的乡愁。
昨夜批阅作文,见课代表写到:"老师总说北方的雪会唱歌,可我觉得他课上讲过的叶落知秋,雨打芭蕉,更像是在给星星写回信。"台灯将我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恍惚是二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奔跑的少年。案头无火香薰的幽香混着墨香,在潮湿的春夜里酿成清酒。推开窗,杜鹃山的轮廓浸在月色里,宛如未干的墨迹。忽然明白所谓故乡,原是可以随身携带的,像怀揣火种的旅人,走到哪里都能点亮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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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初中语文组/廖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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