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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已经是15年前的事了。
2000年往前的事,我几乎记不得了。记忆中的银庄像块老怀表,四季分明。亲戚推门就进,谁家缺盐少油,喊一嗓子准能借到。田埂上,弓着背的人们像倒伏的麦子。秋收时,打麦场上,连枷声、笑声、犬吠声混作一团,整个村庄被烘得热乎乎的。
2010年后的事,我几乎全记得。梳马尾辫的同桌搬到县城东头,我再未见过她。村里的黄土路开始铺装,撂荒的土地渐渐增多。村小学的花名册每学期都在变薄,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空荡荡的。
2015年发生的事,我记得格外清楚。村里荒地连片,亲戚们算账比算亲情还勤快。直升机在村庄上空盘旋,说是来勘探土地。这一年,我开始读大学。村里的小学,已经凑不齐200人。
2020年的事,仿佛就在昨天。村里人搬走大半,亲戚间的红白喜事,也都通过转账代替了串门。土地被一个人承包,雇人播种,打卡干活。村里的小学,剩下三个学生。连县城也空荡荡的,路灯比人还多。
2010年,已经是15年前的事了。我像是没有睡醒,任一切像海浪般扑来。
我的人生孤独的像一条直线
我,1996年出生在武威市古浪县银庄村。大学毕业后,我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拧螺丝。
事实上,我做过不少工作,但无论是哪一份,似乎都没什么不同。有同事会惊讶于我能认出操作台上的每个英文单词,可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记得又能怎样?
进厂很容易,体检合格,没传染病就能干。面试随意,进厂后,大家站成一排,产线组长挑人,看中了就挑走。我被挑去做芯片测试,全天站着。后来转岗做芯片焊接,可以坐下。
流水线上的工作很简单。进车间前,穿上静电服,全副武装。大家只看得见彼此的眼睛和露出的手。一条流水线上大概十七或者十八个人,谁和谁都不熟。
我的工作是将芯片与底板焊接,检查外观,确保芯⽚良品率。从早八点到晚八点,除了午饭和半小时的放风时间,整整十个半小时,一月无休。
电子厂流水线上的本科生很少。整条产线,甚至整个车间,接受过四年本科教育的,只有我一个。尽管如此,薪资和学历无甚关系。产线组长工资最高,8500元;助拉岗7300元;工程调试员7100到7500元;普通员工在6100至6700元之间。
工资每月15号发。月薪2360元基础工资,加班费3496.7元,餐补500元,夜班补贴600元,合计6956.7元。扣除保险,到手6500元。
有一次,我刷到一条监狱的视频。里面的人说,他在监狱里,每天做同样的事,生产棉质手套,定时吃饭,定时睡觉。我看得泪流满面。我的生活机械的像在演一出荒诞喜剧:
7:30,闹铃响;7:31,睁眼,看1-2分钟手机;7:33-7:46,洗漱,吃个苹果,喝半瓶水; 7:55,进车间,10点上厕所;12:06,走去餐厅,12:06打饭,12:18前吃完; 12:20回宿舍,午休半小时;13:00,进操作间干活。
在厂里,我吃饭最急,速度最快,像个饿鬼。米饭配菜,嘎嘎炫饭,12分钟搞定一顿。我不为此自豪,反而充满一种戏剧般的悲凉。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离开的开始
电子厂的宿舍原本是八人一间,黑白班交替后,三四个人挤在一起。下了班,舍友们大多打游戏、刷抖音、听玄幻小说,胡乱打发时间。其实,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落差,因为从十三岁起,我就已经在极限环境下学会了如何面对困境。
初二那年,我开始住校,我爸亲手做了一个木箱给我,里面装着馒头、牙刷、牙膏和青蛙王子擦脸油,那就是我所有的家当。宿舍里住着来自各个村子的学生,最多时有三十七个人。四个人并排躺在一张通铺上,打呼噜、磨牙、放屁、说梦话,趁夜偷东西。
人在哪里会感到孤独?在人群中。鲁迅说,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陨颠。孤独就是这样,埋在喧嚣中,最终侵蚀自己。
我常常梦见自己是银庄的少年,手持弹弓,口袋里装着石子,游荡在山野间,掏鸟窝、偷杏子、钻山洞。有时,我会发呆,趁秋雁南飞,躲上山坡,静静听着远去的雁鸣。这样的梦总是很快醒来。
小升初时,全班36人,几乎都有初中上。考高中,46人考入21人。高考时,同班七个人进了大学。一级一级,被淘汰、被筛选、被放弃。我接受的教育,几乎只有考试。除了应试,我似乎什么也没学到。
我常常问自己,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教育?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学会?
我看着这台庞大的教育机器,像一头吞噬一切的巨兽。它吃进学生和教师,吐出成绩。一切围绕“一本率”、“211率”、“985率”运转,它过于庞大,过于精密,毫不浪费任何一滴血汗,一切都为荣誉服务。在这头巨兽面前,个体无法与之为敌。
“一本率”像GDP,走廊里的名言像大楼外的标语,食堂里的LED屏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新闻广播。随处可见的励志鸡汤,像虚无的主体叙事。然而,一旦撩开帘幕,人们看到的是为了几千块日夜劳作的农民,为了生计拼命工作的流水线工人,还有每天学习16小时的高中生。尽管他们各自不同,却共享同一个出厂设置——我、我的父辈,还有我未来的子女,都是如此。
无欲无求,找不到方向,没有价值,也缺乏意义。我没有学会如何成为自己,更不知道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生活,在困境中雕刻着无声的意义
2022年末,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像尸体一样躺着,日夜颠倒。
大学毕业后,我换了好几份工作:写公众号、做自媒体编辑、给甲方写剧本、拍视频、写文案、摆小摊儿。然而,最终我还是失业了。像一棵没有灵魂的树,我躺在济南北全福的老破小里,小区三天两头封闭。
听人说,我这样的情况可以申领补助金。我申请了,每月800块,领了六个月。我妈每周与我通一次视频。每次,我都笑呵呵,告知她一切都好,吃得饱,穿得暖。她从不知道,我已经失业,从2022年一直到2023年。
期间,我报考了山东大学的现当代文学研究生。在考试前两天,我阳了。嗓子痛到无法吞咽,浑身酸痛,直冒冷汗。考场里,弃考的人不少,咳嗽声此起彼伏。
结果理所当然,“现当代文学”我是考不上了,我一步迈进了“现当代”。那一年,高校毕业生首次突破1100万,考研报名人数474万,40%的人选择延缓就业;有62.4%的学生希望进入国企或政府;国考最热岗位的报录比超过5800:1。到了八月,青年人调查失业率的数据开始暂停发布。
所谓“周期”,并非按年算,而是按年代。
在极度窘迫中,我在求职群里看到济南一家企业招保安,我二话不说就去面试。或许是学历不差、身材够壮,我很快被录用了。保安的工作很清闲,每天西服领带,打扮得像楼盘中介。我巡视走廊,检查消防设施,做会务接待,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有领导来访时,我们要用线测量桌面上的矿泉水瓶,确保它们排成直线,分毫不差。
我熟知每间办公室领导的姓名、车牌号,负责的工作领域,不同级别会议的流程、上下级的沟通方式。没多久,我当了安保队的小队长,每月比别人多领500块。渐渐地,我看到了手握权力的小领导如何刁难、压制职位低的人。我厌恶这种媚上欺下的行为,也无法容忍身边的人视而不见、习以为常。我甚至无法接受,因为一份工作需要把良知和体面抛下,或者被摧残得体无完肤。
我接受不了内心的拧巴,也痛恨周围的麻木。我辞职了。
自由不过是沉默的抗争
古浪县,位于河西走廊东端,是古丝绸之路的要冲。古浪的名字来自藏语古尔浪哇,意为“黄羊出没的地方”。银庄是古浪的一个小村庄,村里除了老人,剩下连绵不断的山峦和早晚凛冽的风。
小学三年级时,村小来了位邵老师。她人漂亮,笑得甜美,教我们英语。从字母ABCD开始,后来教我们做自我介绍。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英语。直到大学,我重新拾起英语,喜欢上看美剧。
另一个让我快乐的事,是读书。六年级的暑假,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书,吃饭时看,睡醒了看,放羊时看,羊丢了还看。初中和高中,我几乎没认真听过语文课,桌洞里总会藏一本杂志,读完一本再读下一本。初二下学期,我偶然读到《平凡的世界》,深受鼓舞,从一个连二元一次方程都不会解的差生,努力考出了627分,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分进了重点班。
三年的高中生活并不快乐,我开始怀疑所接受的教育是否真能带给我成长。
有一回历史课,老师批判李鸿章在不平等条约上的签字,把他描绘得一无是处。我当堂反驳,老师狠狠地瞪了我。还有一次,学校举办歌唱比赛,全年级24个班,每个班都必须选一首红歌,我不唱,又被孤立,被一些人认为是个“勺子”。
在西北,脑瓜子有点不灵光的人,统称“勺子”。我却特别欣赏一位“勺子”,我喊他俞老伯。
俞老伯和银庄上的人不一样。他从县城捡回来很多破烂,铁丝、旧报纸、塑料绳,各式各样。能用的换钱,不能用的捣鼓成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摆满一整个破屋。旁人嫌弃他,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他却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接受施舍,从不拿别人的东西。他用这些废物修理、改造,总能从中找到自己的意义。
多年以后,当我站在人生的岔路口,面对贫困和嘲笑,才惊讶的发现,能够超脱世俗的评判、活得自由且保持内心平静的人,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我才明白,什么叫自持与独立。
俞老伯是一个“勺子”,在我心里,我很佩服他。可他已经被车轧死,很多很多年了。
每个梦想,都是无法到达的彼岸
我高考那年,我们学校的一名高一学生跳楼了。此事还上了2016年的报纸。起因是他和同学在课间下国际象棋,被班主任批评了一个小时,勒令离校。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他从六楼楼道的窗户一跃而下。
他不是唯一的一个。
母亲时常打电话提起银庄的事。有一次,她说,马冀跳楼死了。马冀瘦小,喉结突出,头发细软。银庄能考上高中的人不多,马冀和我先后考入县中,被村里人寄予厚望。后来,他没能考上大学,在外面零零散散打工近十年。
一个年轻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背后的细节我不曾知晓,但从我生活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生活的沉重、压力和绝望常常潜藏在人们不为人知的角落。他的死,或许是“努力必有回报”的信仰破产,或许是长期的催婚压力让他走向了抑郁,最终难以承受。
还有一次,母亲打来电话,说四爷爷入秋就中风了,半个身子不能动弹,吃喝拉撒都成问题。煎熬大半年后,他在痛苦中死去。四爷爷是个能干的人,放羊时能把一大片麦子割了,骑马、杀猪、下象棋,性格豁达。
如今,他被埋在一个叫“大埂子”的地方。那里,埋着我的太爷爷、太奶奶,奶奶,坐了半辈子轮椅的八爷爷,傻乐呵的尕爷爷,也埋下了四爷爷。
母亲还说,任五是在秋雨连绵时死的。在银庄,麦场收拾完,雨便接连而来,有时能下半个月。那年一个下雨的夜晚,任五家的房顶塌了,他被活活压死在里面。任五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光棍,一辈子没结过婚。母亲说,这就是未婚男人的悲惨下场。
怎么活下去呢?三十岁后,工作难找,找到的也仅够糊口,结不了婚,养不了孩子。对社会底层的人来说,活到老,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延续,更多的是在贫困与压迫中,默默忍耐,守住那微弱的尊严,寻找一丝渺茫的希望。
与世界的距离,是命运的无形边界
2024年5月,我花了1650块在网上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从济南出发,朝南骑行。累了就扎帐篷歇息,饿了就啃馒头或泡面。骑了三个月,终于到达深圳。然后,我卖掉随身的装备,进入电子厂打螺丝。
为什么28岁的大学毕业生要进厂?因为这里能攒钱。我要攒钱。
进厂前,填写资料时,工厂的人事主管看见我的学历一栏填的是“大学”。她说:“别写大学,写了还得填工作经历。”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随手一划,将学历改成“小学”。每当工友问起,我都说自己小学六年级毕业。
产线上的工友,初中生、中专生居多。我与他们聊天,发现他们对世界几乎没有好奇心,满足于单一、机械的重复劳动,信息获取几乎全靠刷短视频。
最近,厂里接了一批新来的学生。他们坐着大巴,从河南漯河的中专被送到深圳,学校安排了三到五个月的实习。和他们聊过几句,他们问我,出路在哪里?每当听到这个问题,我总会陷入沉思:未来看似充满选择,然而实则是个精心设计的幻觉,现实里,根本没有选择。
在深圳龙华汽车站,有另外一个群体,他们被称为“三和大神”或“挂壁老哥”。
“三和大神”不愿意进厂,只干日结。整天发呆,偶尔卖点小东西,拿着身份证注册各种APP,赚几十块钱。他们住在城中村的上下铺,称为“挂壁房”。我也住过那种地方,一个星期。木板床上铺着凉席,薄薄的毯子,枕头上满是异味,卫生间要么在屋里,要么就在走廊。每晚15到30块钱的价格,对于他们而言,算是最低的生活成本。
时代抛弃了他们,他们也弃绝了时代。
我无法做到彻底躺平。凌晨的大雨倾盆而下,我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拧螺丝。黑色的防静电手环系在我的手腕上,保护着我与电子设备不被静电损害,但工友们戏称它为“电子手铐”。我的人生,难道就这样被束缚了吗?
失落是注定的,亦是我所选择的道路
2024年,网红青蛙一夜爆红,我下班后就去当“卖崽青蛙”。
我骑着共享单车,套上青蛙服,左手拎着青蛙气球,腿夹着蛙头套,一路蹬到印象城、环联夜市。进价3.3元,卖15元一个。从晚上8点卖到12点,来回躲城管,赶上好运气,能收入三四百块。
后来,多出好几只同行蛙,最多时一个点有三只蛙。气球卖不动了,我就把蛙服租给别人,最后把蛙服卖掉,赚了180元。相比流水线上的工作,我更喜欢当“卖崽青蛙”。
流水线上有贵州同事问我:“你们那儿杀年猪吗?”我沉默了一秒钟,笑着回答:“杀。从正月初一杀到初七。”她看着我,一脸困惑,我接着说:“我就是我们家的年猪。”
在银庄,过年就像是过劫。吵架算小事,砸屋烧家也不罕见。我能理解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我最害怕的,不是这些冲突,而是每年亲戚们催婚的询问:“啥时候结婚?”“对象找了吗?”“隔壁王万才的闺女回来了,要不要见一面?”我像一只等着配种的猪,坐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安排。
他们会觉得,你跟谁结婚不重要,你不结婚,我们抬不起头来。我一度怀疑,父母们是在转移焦虑。生活上的种种苦难,使得焦虑迫切需要转移,并因此投射到“都是为了你好"这件事上。
一辈子没结婚,会死吗?结婚过一辈子,会死吗?
2019年末,我在烟台的海边遇到了M。和她相处的日子,仿佛过去的阴霾一瞬间消散。我躺在她的臂弯里,认真对她说:“人,生来就是受各种苦的。”M很诧异,觉得我太悲观。我坚持这个观点,因为,这样想的时候,不容易被生活打败。
我去过她家几次。春末的麦田上,我有种久违的温暖感。然而,现实的生活从买房这件事才正式开始。我们跑过好几家售楼处,销售顾问指着一片片杂草丛生的地皮,吹得天花乱坠。问到交房期,“大概怎么也要到2022年3月份”。我知道,如果我买下这块“臆想中的地”,每个月得还3271元,30年如一日。
后来,M成了别人的妻子,有了孩子,也有了属于她的房子。我常常路过那片楼盘,抬头望二三十层的高楼,心中充满了悲凉:人,真的非房不可吗?
2020年春节,我坐火车回家过年。下铺的大哥指着手机说:“嘞,武汉有好多回不去家的人!蛮严重的!”后来,我才知道,从那时起,一切都变了。而我的姐姐,也在那时拿出所有积蓄,在西安买下一套房。当年120多万买的房子,如今80万也无人问津。如果当时,我买下了那片杂草地上的一小间,2025年的我,是否会有所不同?
M离开,是对的。女孩子,应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离开是为了遇见,然而依旧无法抵达
银庄的凋敝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对于土地,对于长大的地方,在生命中的某些片刻,总会使人浮现出莫名的惆怅。我们离开,失去,再回来。面对故乡,在某个瞬间,泪流满面。
今年过年,我去看望爷爷,逗他:“您属什么呀?”爷爷告诉我,他属兔。我算了算,爷爷竟然86岁了。爷爷早年听说宁夏石嘴山煤矿招工,报名成了一名煤矿工人。五十多岁退休,回到老家,靠退休金活到现在,无病无灾。 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怎么活到老?
有时我也想过,如果在外面混不下去,就回⽼家放羊。后来,我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大概并不可行。想这些的时候,母亲打来视频,聊起村里的事。我问她:“今年土豆种了多少?”母亲说:“一亩地也没种。得亏没种,种了就赔钱。”
老家的土豆三毛钱一斤,有时三毛也卖不出去。挂断电话后,我陷入了沉默。我知道种地苦,但没想过,土地也如此具有欺骗性。
我想,最后我可能会成为一个无根的人。无依无靠,无所安放,灵魂终将缥缈在某个地方。
年轻人爱自嘲是骆驼祥子。他们不知道,在我们老家的方言中,“祥”字应读作“qiang”。骆驼祥子换个读法,就是“骆驼强子”。我就是当代骆驼强子。
我每天唯一面对的,就是生活。枯燥的、乏味的、有趣的、波澜不惊的,连绵不绝的对于当下的感受和体验。我不知道前方的路会有多少岔口,但至少,在选择的瞬间,我拥有了某种自由。
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比钱更重要的,是面对生活的态度。所谓自由,就是在这个被框定、受限的世界里,依然有选择去实现自己的计划,去超越原本被决定的状态。每个人都有自由去抵抗崩坏的体制。每个人的选择,改变了世界。
1933年,小说家约瑟夫·罗特在一封从巴黎寄给斯蒂芬·茨威格的信中,写道:“放弃一切希望,明确、镇定、坚决,本该如此。”
后记
年后,我找到张天瑞,他已经离开了深圳。用他的话说,“已经提桶跑路了。”他在电子厂挣到的钱,再加上之前当保安攒下的一些积蓄,存了五万块。五万块,刚好够一笔劳务输出的中介费。接下来,他打算一边打零工,一边学语言。如果体检和签证顺利,下半年出国做工。
“离开银庄,去更远的地方”,是张天瑞的梦。高考填报志愿,他坐在县城的一间网吧里搜索大学信息。对于读什么专业,去哪所学校,他没有概念,只有一个强烈愿望:离开银庄,越远越好,逃离那座让他又恨又眷恋的村庄。
张天瑞现在算半个网红。他在B站上有8500个粉丝,小红书也有几万个赞。和他有相似经历的年轻人会跑去点赞、评论。他的社交媒体名字叫“游标卡尺”,“游标卡尺不估读”是理科生们一个有些冷的梗:游标卡尺不孤独。
孤独,是这一代人的集体流感。
我们聊了很久,聊他逝去的爱情,聊银庄的人,聊余华、莫言、贾樟柯、陀思妥耶夫斯基。张天瑞给我看他最近在读的《二手时间》。他曾有三个理想:作家、护林员、图书管理员。为此,他每天在睡前读书、写作、锻炼、学英语。
我挺钦佩他的坚韧。他告诉我,这一切源于好奇:好奇银庄之外的世界是怎样的,想知道不按常规活下去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想揭开那些被人们奉为真理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真相。好奇一个普通人,该如何塑造自己的一生。
他把社交账号分享给我。最近发布的一则视频是他和母亲。在一片荒塬上,天瑞和戴着玫红头巾的妈妈在雪中跳舞,像《山河故人》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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