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薇
冬日的风像一把钝刀,在公园里来回刮着。林冬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衣,手指冻得通红却仍固执地握着炭笔。他的素描本摊开在膝盖上,已经画了半页的枯树枝桠,线条干净利落,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寞。
"可以坐这里吗?"
一个女声突然响起,林冬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她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盒,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林冬愣了一下,点点头,往长椅的另一侧挪了挪。
"谢谢。"女孩坐下,打开琴盒,"这里很安静,适合练琴。"
林冬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继续他的素描。但女孩取出小提琴架在肩上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串清冷的音符便流淌出来。
是《冬》。维瓦尔第的《四季》中的《冬》。
林冬的笔停在了纸上。他抬头看着女孩闭眼演奏的侧脸,她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鼻尖冻得微微发红。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母亲离开那天的雪——同样洁白,同样寒冷。
炭笔在纸上快速移动起来。原本的枯树枝桠间,渐渐浮现出一个拉小提琴的女孩轮廓。林冬画得很快,像是害怕这个瞬间会像雪花一样融化消失。
曲终时,女孩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林冬的视线。她微微一笑:"吵到你了吗?"
"不,很美。"林冬罕见地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沙哑。他合上素描本,却又在女孩好奇的目光中迟疑地打开,翻到刚画的那一页。
"这是我?"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画得真好。"
"只是随手画的。"林冬低头,耳根有些发热。
"我叫陈雪。"女孩伸出手,"音乐学院的学生。"
"林冬。"他简短地回答,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触感冰凉却柔软。
"林冬..."陈雪念着他的名字,突然笑了,"冬天的树林,很配今天的场景。"
那天之后,陈雪常常来公园练琴,而林冬也总在同一个长椅上画画。他们很少交谈,但沉默中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林冬的画本里渐渐多了许多陈雪的侧影——低头调弦时的专注,演奏到激昂处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偶尔看向他时眼中闪烁的笑意。
一个月后的下午,天空飘起了小雪。陈雪没有带琴,而是拿着一杯热咖啡走到林冬身边。
"今天不练琴?"林冬问道,接过她递来的咖啡。
"想看看你画画。"陈雪挨着他坐下,近得能闻到她发丝上淡淡的雪松香气,"你总是画我,我都不知道你平时画什么。"
林冬翻开素描本的前几页给她看。那是城市的角落——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黄昏时分的旧书店,雨后的咖啡馆窗棂...每一幅都透着一种静谧的孤独。
"你画里的世界...很美,但也很寂寞。"陈雪轻声说。
林冬的手指微微收紧。很少有人能看懂他画中的情绪。"习惯了。"他淡淡地说。
"就像你的名字,冬天的树林,安静又孤独。"陈雪转头看他,"但你知道吗?冬天的树林只是在等待春天。"
林冬怔住了。他看向陈雪的眼睛,那里面的温度让他胸口发紧。他想说些什么,但多年独处的习惯像一堵墙,把话语堵在了喉咙里。
"下周六音乐学院有我的演出。"陈雪突然说,"你会来吗?"
林冬点点头,然后在陈雪期待的目光中补充道:"我会去的。"
演出那天,林冬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音乐厅。他穿着唯一一套正装,手里拿着一个小画本。陈雪在舞台上光彩夺目,演奏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林冬坐在观众席的角落,快速地用线条捕捉她的每一个神态。
演出结束后,他在后台等陈雪。其他乐手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来了。"陈雪卸了妆,看起来比平时更柔和,"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场合。"
"你演奏得很棒。"林冬递给她画本,"送给你。"
陈雪翻开画本,里面全是今晚她在舞台上的样子。"这...太珍贵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
林冬想说"因为你在我眼中就是这样的",但话到嘴边变成了:"只是如实记录。"
陈雪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林冬僵在原地,闻着她发间的香气,心跳如雷。他想回抱她,但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谢谢你,林冬。"陈雪松开他,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下个月要去维也纳进修,可能要两年。"
林冬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突然抽走了他脚下的地面。"恭喜。"他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你会等我吗?"陈雪直视他的眼睛,问题直白得让林冬措手不及。
林冬张了张嘴,童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离开时说的"等我回来",然后是长达十年的杳无音信。他最终没能给出承诺,只是说:"维也纳很适合你。"
陈雪眼中的光黯淡了一些,但她很快扬起一个微笑:"临走前,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她从琴盒里取出一把小提琴,比平时用的那把稍旧一些。"这是我学琴时用的第一把琴。希望它能陪着你,就像..."她顿了顿,"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林冬接过琴,手指轻抚过琴弦。"我不会拉。"
"我可以教你。"陈雪笑着说,"至少在我走之前。"
接下来的几周,林冬每天都会去陈雪的公寓学琴。他的手指被琴弦磨出了茧,但进步神速。陈雪说他有天赋,他只是摇头,心想那是因为教的人是你。
他们偶尔也会去公园,陈雪拉琴,林冬画画。有一次,陈雪突然停下来,看着他的画说:"你知道吗?你的画里有种东西...就像无声的音乐。"
林冬停下笔,抬头看她。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她脸上,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吻她。但最终,他只是伸手拂去了她肩头的一片落叶。
离别那天,天空又飘起了雪。林冬送陈雪到机场,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在安检口前,陈雪突然转身抱住他。
"林冬,"她的声音闷在他的大衣里,"有些话,我想听你说。"
林冬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的心跳得厉害,嘴唇颤抖着,但童年被抛弃的恐惧像一堵冰墙,把他所有的勇气都冻结了。
"一路顺风。"他最终只是这样说。
陈雪松开他,眼中闪过一丝林冬读不懂的情绪。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我会给你写信的。"她说,然后转身走进了安检通道,没有再回头。
林冬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回到家,林冬拿出陈雪送他的小提琴,试着拉了一段她教他的简单旋律。琴声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他放下琴,翻开素描本,开始画今天的陈雪——安检口前转身的瞬间,她眼中的失望和决绝。
画着画着,一滴水珠落在了纸上,晕开了炭笔的线条。林冬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放下笔,走到窗前。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就像他内心无声的喧嚣。
"我等你。"他对着虚空轻声说,但这句话,陈雪已经听不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冬开始收到陈雪从维也纳寄来的明信片。每一张背面都有她简短的话语和当地的风景。林冬把它们都贴在画室墙上,然后在下面画上他想象中的维也纳——有陈雪的维也纳。
他学会了拉更多的曲子,但始终不敢碰《冬》。那把旧小提琴成了他最珍贵的物品,每次拿起它,都仿佛能闻到陈雪发间的雪松香气。
一年后的冬天,林冬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信。信封里是一张陈雪在金色大厅演出的照片,和一封长信。信中描述了她在维也纳的生活,最后一段写着:
"林冬,这里的冬天很美,但我想念家乡的雪。有时候我会想起公园里那个安静画画的男孩,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等我。如果你愿意,明年春天我会回来——不是作为访客,而是归人。如果你还希望我回来的话。"
林冬捧着信,手指微微发抖。他走到画架前,开始画一幅新的画——不再是冬天的树林,而是冰雪初融的早春,第一抹新绿破土而出的瞬间。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让恐惧阻止他说出那句话。他拿起笔,在画的背面写下:
"我一直在等你。从第一个冬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