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六岁的林小阳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父亲提着行李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蜿蜒的土路尽头。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小阳仰头问身边的姑姑林秀英。

姑姑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声音轻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小阳以后跟姑姑住,好不好?"

小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不知道的是,父母在城里打工时各自有了新欢,这场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法院将他判给了父亲,但父亲的新妻子拒绝接受这个"拖油瓶"。而母亲,早已跟着新男友去了南方,连头都没回一次。

"这孩子命苦啊。"村里人背地里议论,"爹不疼娘不爱的,要不是有个好姑姑,怕是要饿死。"

奶奶还在世时,小阳的日子还算安稳。姑姑在镇上的纺织厂做工,每月微薄的工资勉强维持着三人的生活。父亲偶尔会寄点钱回来,但随着他新家庭的建立,这些钱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断了。

小阳十岁那年,奶奶因病去世。葬礼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阔别四年的父亲。父亲西装革履,身边站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两岁大的男孩。

"这是你弟弟。"父亲介绍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葬礼结束后,父亲和姑姑在堂屋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不管!你爱送人就送人,反正我不要!"父亲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木板门传来。

"林建军!你还是人吗?这是你亲儿子!"姑姑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现在的老婆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去找他妈!"

小阳站在院子里,细密的雨丝打在他单薄的身子上,浸透了孝衣。透过雨雾,他似乎看见奶奶站在院门口,悲伤地望着他。

那天晚上,姑姑红着眼睛收拾了奶奶的遗物,把小阳搂在怀里:"从今以后,姑姑就是你妈妈。"

姑姑没有食言。为了供小阳读书,她白天在纺织厂上班,晚上接缝纫活到深夜。三十多岁的她拒绝了所有提亲,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抚养小阳上。

"姑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上初中那年,小阳忍不住问道。

姑姑正在灯下缝补他的校服,闻言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因为你是我侄儿啊。再说了,你奶奶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高考那年,小阳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姑姑哭得像个孩子。她知道,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将是一笔巨款。

"我去南方打工,听说那边工资高。"姑姑坚定地说。

"不行!"小阳第一次对姑姑大声说话,"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还可以勤工俭学。姑姑你已经为我付出够多了。"

大学四年,小阳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每年寒暑假都不回家,只为多赚点钱减轻姑姑的负担。毕业后,他进入一家外企工作,凭借勤奋和聪明,短短几年就升到了高管位置。

拿到第一笔年终奖那天,小阳给姑姑打了电话:"姑姑,我在城里给你买了套房,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姑姑才轻声说:"小阳啊,姑姑在乡下住惯了,城里我住不惯。你的心意我领了。"

小阳没有放弃。第二年春天,他带着设计师回到老家,决定把姑姑的老房子推倒重建。姑姑起初坚决反对,但拗不过小阳的坚持。

"姑姑,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这房子必须盖,而且要盖最好的!"小阳握着姑姑粗糙的手,声音哽咽。

工程进展得很顺利。春节前两周,两层小楼已经初具规模,宽敞的客厅、明亮的厨房、带独立卫浴的卧室,还有小阳特意要求的大阳台,让姑姑可以晒太阳、养花。

这天下午,小阳正在新房子里和工头讨论最后的装修细节,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他走出去,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院门口,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正从车上下来。

二十三年了,但小阳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父亲林建军。

"小阳,爸回来看你了。"父亲脸上堆着笑,眼角挤出几道皱纹。

小阳站在原地,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车上又下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年轻男子,那是父亲的现任妻子和儿子。

"听说你混得不错啊,都给你姑盖房子了。"父亲环顾四周,啧啧称赞,"这房子真气派。"

姑姑闻声从临时搭建的板房里出来,看到来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林建军?你来干什么?"

"姐,瞧你这话说的,我回自己家看看不行吗?"父亲笑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新房子上,"小阳有出息了,知道孝顺长辈了。"

小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爸,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父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爸工作忙啊,这不一有空就回来看你了吗?"

"二十三年,你一次都没回来过。"小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连奶奶去世,你都是匆匆来匆匆走。"

父亲的脸色变了:"你怎么跟爸说话呢?我这不是有苦衷吗?"

"苦衷?"姑姑突然冲上前,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的苦衷就是有了新老婆新儿子,把亲儿子当垃圾一样扔掉?"

"林秀英!你少在这挑拨我们父子关系!"父亲恼羞成怒,"我当年是没办法!再说了,你不是养得挺好的吗?现在小阳有出息了,我这个当爹的还不能沾点光?"

小阳这才明白父亲的来意。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破灭了。

"你想要什么?"小阳直截了当地问。

父亲搓了搓手,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你弟弟大学毕业了,想在城里找个工作。你看能不能在你公司给安排个职位?还有,他在城里谈了个女朋友,对方要求有婚房..."

"够了!"小阳打断他,"我凭什么要帮他?"

"他是你亲弟弟!"父亲提高了声音,"血浓于水啊!你现在发达了,帮衬下家人不是应该的吗?"

姑姑气得浑身发抖:"林建军,你还要不要脸?当年你不仅抛弃小阳,连妈留给小阳的那点钱你都私吞了!"

"胡说八道!"父亲脸色铁青,"谁看见我拿钱了?"

"村里人都知道!妈临终前把存折给了我,是你趁我不注意偷走的!三万多块钱,那是妈一辈子的积蓄,是留给小阳上学的!"姑姑的眼泪夺眶而出,"要不是我拼命干活,小阳连初中都读不完!"

小阳如遭雷击。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件事。看着姑姑布满皱纹的脸和粗糙的双手,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姑姑那些年总是工作到深夜,为什么她的背那么早就驼了。

"爸,这是真的吗?"小阳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刺向父亲。

父亲避开他的目光:"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小阳感到一阵眩晕,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和失望如洪水般涌来。他深吸一口气,指向大门:"请你离开。从今以后,我没有父亲。"

父亲的脸色变得狰狞:"好你个白眼狼!没有我哪有你?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诉你,这房子是在我林家的地上盖的,也有我一份!"

"地是奶奶留给姑姑的,有公证为证。"小阳冷静地说,"需要我现在打电话叫律师来吗?"

父亲哑口无言,最后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向车子。他的妻子和儿子也慌忙跟上,临走前,那个年轻男子还回头贪婪地看了眼新房子。

看着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小阳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姑姑连忙扶住他,两人相拥而泣。

"姑姑,对不起..."小阳哽咽着说。

"傻孩子,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姑姑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你一直是姑姑的骄傲。"

春节前夕,新房终于完工了。小阳特意请了长假,陪姑姑在新家过了第一个年。除夕夜,村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小阳和姑姑坐在温暖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烟花。

"姑姑,新年快乐。"小阳举起茶杯。

姑姑笑着抹了抹眼角:"新年快乐,我的孩子。"

在这个没有父母的新家里,小阳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归属。他知道,有些亲情与血缘无关,它是雨中撑起的一把伞,是寒夜里点燃的一盏灯,是姑姑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坚守与付出。

窗外,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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