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的记忆像一块碎玻璃,扎在林小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稍一触碰就渗出细细的血珠。
那天,奶奶家的老式挂钟敲了十一下,阳光透过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小雨坐在小板凳上,专心致志地给布娃娃梳头发。哥哥小阳蹲在她身边,用报纸折小船。
"小雨,看,这是能开很远很远的大轮船。"十一岁的小阳把纸船放在她掌心,眼睛里盛着夏日的光。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母亲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风,吹跑了小雨手里的纸船。她穿着那件很少穿的米色风衣,眼圈通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小雨,跟妈妈走。"母亲的声音像一块冰。
小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了起来。布娃娃掉在地上,她伸手想去够,却离它越来越远。小阳猛地站起来,报纸小船散落一地。
"妈!你要带小雨去哪?"小阳的声音变了调。
母亲没有回答,抱着小雨快步往外走。小雨闻到母亲身上陌生的香水味,混合着眼泪的咸涩。她扭头看向哥哥,小阳的脸在视线里摇晃。
"不行!不能带走小雨!"小阳冲上来拽住母亲的衣角,"爸说了,我们俩要在一起的!"
母亲用力甩开他:"法院判了,小雨归我。"
小阳像只发怒的小兽,扑上来抢夺小雨。小雨被两股力量拉扯,吓得大哭。她看见哥哥涨红的脸,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她脸上。
"松手!"母亲厉声喝道。
小阳突然低头,狠狠咬在母亲手臂上。母亲痛呼一声,却没有松手。小雨看见血从母亲的手臂渗出来,染红了米色风衣的袖口。
"小畜生!"闻声赶来的奶奶一巴掌打在小阳脸上。
小阳踉跄着后退,嘴角带着血丝。他跪在地上抱住母亲的腿:"妈,求求你,别把我和小雨分开...我会听话,我会做家务,我可以照顾妹妹..."
母亲别过脸去,抱着小雨继续往外走。小雨在母亲肩头看见哥哥被奶奶拽着,他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几道白痕,嗓子已经哭哑了,却还在喊她的名字。
"小雨!小雨!"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二十年来反复切割着林小雨的心脏。
汽车发动时,小雨终于挣脱母亲的怀抱,趴在车窗上往后看。小阳挣脱了奶奶,赤着脚追在车后。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道路尽头的一个黑点,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哥哥..."小雨的小手拍在玻璃上,留下一片模糊的雾气。
后视镜里,母亲抹了把脸,把油门踩得更深了。
雨滴砸在窗玻璃上,将林小雨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揉了揉太阳穴,儿科护士站的白炽灯照得人眼睛发涩。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八点,还有两个小时交班。
"林护士,3床的小朋友又发烧了。"实习护士小张探头进来。
小雨立刻起身,白大褂口袋里听诊器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走廊尽头的病房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哭闹,年轻父亲手忙脚乱地按着她不让她抓额头上的退烧贴。
"宝贝乖,让阿姨看看..."小雨蹲在病床前,声音温柔得像四月的风。她习惯性地拉起小女孩的手准备测脉搏,突然僵住了。
在小女孩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月牙形的淡粉色疤痕。那形状太过熟悉,和她记忆里哥哥手腕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小雨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这孩子...多大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年轻父亲有些疑惑:"刚满四岁。怎么了护士?"
小雨抬头,终于看清了这个一直背对着她的男人的脸。时光像倒流的沙漏,二十年的岁月在眼前飞速倒退。那双眼睛,那个下巴的弧度,还有右眉上那道几乎淡不可见的疤——那是小时候为了接她从树上掉下来摔的。
"哥...哥哥?"
男人的表情从困惑变成震惊,手里的水杯"咣当"掉在地上。他死死盯着小雨胸前的名牌,嘴唇颤抖着念出那个名字:"林...小雨?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小女孩看看父亲又看看护士,怯生生地拽了拽小雨的衣角:"阿姨,你认识我爸爸吗?"
小雨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蹲下来平视着小女孩,轻轻抚摸那道疤痕:"这个...是生来就有的吗?"
"嗯!爸爸说这是天使亲过的记号。"小女孩骄傲地举起手腕,"爸爸手腕上也有一个,但是比我的大!"
小阳——现在应该叫林阳了——慢慢卷起自己的袖子。在他粗糙的手腕内侧,确实有一个形状相似的褐色胎记。那是血脉相连的证明,是时光无法抹去的印记。
"我找了你们十五年。"林阳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妈把你带走的第二年,爸就出车祸走了。奶奶去世前告诉我,妈改嫁去了南方,可南方那么大..."
小雨想起母亲书桌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想起偶尔响起的电话被母亲匆匆挂断,想起每次她问起哥哥时母亲骤然冷下的脸。
"我不知道...妈说你不想见我..."小雨的眼泪滴在小女孩的病号服上,晕开一片深蓝。
林阳突然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照片上,穿着红色背带裙的小雨骑在小阳肩上,两人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给我最爱的妹妹,永远在一起。
"每年你生日,我都会去老房子等一天。"林阳用指腹轻轻擦过照片,"我想着,也许你会记得..."
小女孩突然从病床上爬起来,用滚烫的小手捧住小雨的脸:"阿姨不哭,爸爸说爱哭的人会头痛。"她转头看向林阳,"爸爸,这个阿姨是不是你钱包照片里的小妹妹?"
林阳单膝跪地,将女儿和小雨一起搂进怀里。小雨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她感觉到哥哥的手在发抖,就像二十年前那个下午,他死死拽着她的小裙子时一样。
"小雨,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林阳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穿过云层,温柔地笼罩着这三个终于找回彼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