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喜久大哥在大学旁边租房子住。47岁的他在2021年失业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位汽车配件销售经理。年近50的喜久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走投无路之际,应聘到药店值夜班救了他。
工作时间从夜里八点半到次日的清晨七点半。算上提成,一个月到手差不多五六千,但保险需要自己交。“我已经算是运气好的。”这是他的口头禅。
引子
眼看到半夜十二点,喜久准备关上药店的门,从这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接上门买药的人。一个七十岁上下的老人推开还没来得及插好的门,“小伙子,有没有泻药?”在电脑前忙活的喜久抬起头,看看这个消瘦得有些佝偻的老人。
寒潮来了,外面飘着雪。看着老人身上沾着的雪,喜久估计他至少走了二十分钟。也许是喜久打量的眼神让老人有些不好意思,“老伴在旁边的医院住院。医生说医院里没有泻药了,让我出来买。这都半夜了,到哪里买啊!一路走,好几家药店都关门了,幸亏你们家还没关。”
喜久听完,估计老人不会用手机买药,或者压根不知道还能手机买药。喜久本来想和老人说,其实医院肯定是有泻药的。医保改革后都是包干治疗,估计前期的支出不小,现在不能再支出了。这泻药就要老人自己出来买了。
“多少钱啊?”老人嘟嘟囔囔地说完,喜久心里有点不忍。至少自己的老婆在家正陪着孩子睡觉,不需要冒着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出来找药。喜久把自己放在大包装药物上的手,转移到小包装上,“先拿这个吧,用三次,好使了就不用来了。”要知道,大包装的价格是小包装的两倍,里面有十包泻药。
第一部分
没有退药就是好运气
看着老人小心地把一小盒泻药塞进棉大衣的口袋里。喜久一边送出门一边叮嘱,“慢点走。雪大!”他不知道老人有没有听到。“我最不擅长半夜和顾客打交道了,还是线上单好处理一些。”线上单,是外卖的订单。现在很多平台都可以买药,哪怕是凌晨,像喜久所在的药店都提供服务。但线上销售的药物通常都是大包装的。“半夜里买药,肯定是着急用,就不能在乎大包装还是小包装了。”喜久习惯了把大包装的药物都放在货架上比较容易拿到的位置。
“266。”虽然喜久的夜班从晚上八点就开始了,但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是销售的第一个高峰,这还没到晚上十点半呢,线上的订单已经排到了266号。但这对喜久来说,还太少。到次日六点,订单会达到五百到六百单。光是用来钉外卖纸袋的订书钉都要用掉一盒半的订书钉。
趁着喜久换订书器的空档,一个外卖小哥绕过专门放着外卖纸袋的折叠桌,拍了拍喜久的肩膀,“这个订单,我劝你取消了。”“为啥?”喜久瞄了一眼,发现订单是一套综合维生素,包括男性、女性各一瓶。“我给他们家送过两三次药了,他家老翻来覆去地退。估计你这单也差不多被退。”“没事,赌一把。”喜久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一单,毕竟自己能得到的保健品的提成比药品更大。
在47岁之前,喜久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也能在药店上班。他做汽车配件销售做了整整二十年。喜久的销售渠道面向的是汽车厂。实际上,在2019年、2020年,变革就已经发生了。电车、油车、油电混合车的结构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提供动力的配件,电车是驱动电机,油车则包括发动机缸体、曲轴、活塞,油电混合车离不开行星齿轮系统。这些看似拗口的零部件,意味着车辆生产线所发生的变化,像高高举起的一尾鞭子,到2021年才狠狠地抽到喜久的身上。
人不会对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毫无察觉。喜久签下离职通知书时,他犹豫了好久,还是跟老婆说了这件事。过了一个月,喜久和老婆才知道,他们即将拥有第二个孩子。老婆问喜久,要不要这个孩子?喜久想都没想,就说要。
喜久的斩钉截铁的背后,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二十年的销售工作,此刻却没有人脉也没有专长。活下去,是一个从遥远变成近在眼前的问题。当初喜久走进这家药店,只是想买安眠药。那一盒,二十粒,要68块钱,还需要处方。喜久尴尬得不行,自己手里压根没有处方。
药店的大姨看了看他,说了句“等一下”。过了几分钟,拿出来一盒,让他付款。喜久摸出手机,又问了一句,“能不能就买一粒?”“没那么卖过。”“好几天睡不着了……”“你还要不要?”喜久被逼到角落。犹豫着,东张西望着,脑子木得转不过来。就看到了那张“招聘”。
“你们这里招人?”“对。这个药你还要不要?”喜久屁颠颠地去研究那个海报。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个大姨。那个“招聘”就是为了招一个人顶替这个大姨。她年纪大了,过了凌晨一点就自作主张不接订单了。老板不满意。喜久对于药的接触,只限于吃药。如今却要卖药。
喜久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他抬手看了看电子手表的计步器,已经超过了一万步。51岁的喜久从干上这个药店夜班,体重就维持在140斤上下没怎么变过。“一个老爷们,下午六点吃一顿,早上八点吃一顿,剩下的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走路。想不瘦都难。”喜久的口头禅又来了,“这就是我运气好,找了这么个个工作,还免费锻炼身体了。”
眼看着时间过了十二点四十分,喜久终于要关上药店的门,只留下一个笔记本电脑那么大的窗口,由他把外卖订单的药物递出去。
“您有一个新订单。”喜久急忙站起来,“这个订单配完,就要核账了。”核账需要关闭外卖系统。核账大约需要半个小时,而这半个小时足够让喜久能短暂地喘息。而那个订单,不出所料,还是买安全套的。
第二部分
人生里成功的那一部分
“几块钱也是钱。”这句话不是对黄毛大姐说的,而是另外一位校工底气十足地对着食堂打饭窗口外的那个准备上“早八”的学生吼叫的。那位学生吃了一口蛋饼,随手就往垃圾桶里扔,气得食堂校工阿姨叫起来。
安全套,是进入夜里九点之后,药店销量最大的货。喜久通常称之为“计生用品”。毕竟以他的年纪,安全套、避孕药,属于“计划生育”用品的范畴。
“可以直接送上楼吗?”药店里的电话响了。那是一部手机,在外卖平台登记,专门用来接电话,包括退货和投诉,以及时不时冒出来的这种需求。“店里就我自己,送不了。”喜久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我就在你们药店的楼上,你坐电梯可以直接到的。”电话另一端那个女孩坚持着。喜久又看了一眼订单,安全套。“你叫个跑腿吧,他给你送。”喜久又说。“那还要额外花钱。”“那我给你叫,加五块钱。”喜久话音未落,对方的电话就狠狠地挂断了。
药店开在公寓楼下。高达四十层的公寓,一楼到二十八楼是一组电梯,二十九楼到顶楼,则是另一组。公寓有两种用处,一种是开工作室,美发的、美甲的、培训的,另一种是日租房。日租房是药店的“大客户”,可销售的种类也很单一,就是安全套。
几分钟后,药店门被人从外推了一下,发现锁上了。那个人在药店门外嚷,“哥,你开一下门。”喜久立刻听出是刚才电话里的女人,到底舍不得那五块钱跑腿费,自己下来了。“店门关了,你要啥牌子,就跟我说。”“我哪里懂什么牌子,我是替别人来买的。”“那你就说要多少钱的。”“最便宜的就行。”
喜久随手拿了一盒,从窗口递出去,“这个最划算,50只,68块钱。”“这么贵!”女人伸手就要接过去。“哎,你先扫码付钱再拿。”“我不看看怎么知道是不是我要的。”女人的回答把喜久逗乐了。“行行行。你这要是接过去,拿着就跑了,我还赔钱了。”听喜久这么说,女人也笑了。
那盒安全套,到底是没卖出去。喜久给她换了一盒装,里面就三个安全套。二十块钱。女人乐颠颠地走了。线下来买安全套的九五成都是女性。
“其实你们可以和日租房的房东达成协议,随时送货。”一个外卖小哥对喜久说。“得了吧!房东都是人精。一盒安全套,我还要赚几块钱,房东还要赚几块钱,你觉得租房子的还能用嘛!”
喜久嘴上说来买药的人都是平等的,其实在态度上还有着挺大的差别。
“拿一盒普乐可复。”喜久不抬头都知道是老顾客来了。说来也巧,这个老顾客以前都在医院取药。普乐可复是身体免疫系统抗排斥的药物,不过是进口的。老顾客通常只会在医院暂时没药时,才来药店。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来时,老顾客当时和喜久还不熟悉,忘记带处方。
“你这没有处方,我也不敢给你拿啊!不是钱的事,这不符合要求啊!不然你回去,用手机在线上买。”喜久虚晃一枪。夜里九点之后,除了安全套,来买心脏病、胃药、感冒药的排在最前面。喜久会根据销售情况调整线上销售的折扣。而这种专门抗排斥的药物,在线上是不能销售的。
“你帮帮忙,我家离这里挺远,走路要半小时。来回打车又犯不上。”老顾客换了恳求的语气。喜久对来买处方药的人并不陌生。只是这种抗排斥的药物如果没有处方,属于名睁眼露的问题,甚至药监局不需要特别地检查就能发现。喜久不愿意卖这样的处方药,处方药的提成是最低的,保健品的提成才是高的。
喜久看了一眼顾客,“是你用这个药吗?”顾客摇摇头,“是孩子用。”喜久一听这话,心软了。顾客看起来面色灰土土的,像布满雾霾的天。喜久本以为是她做完手术需要用这个药,看来是家里有本难念的经。
喜久不吭声,打开一款名叫“嘉隆健康”的App。药店有相应的注册药师,喜久只需要用他们的账号登录,就可以通过APP给来买药但又没有处方的患者开药。
“怎么又来拿药?”喜久回避了“买”字,希望让老顾客心里舒服一些。毕竟一盒四百块上下的药物,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长年累月地吃下去,也不算一笔小的开销。“医院里面说要换国产药。我合计先买几盒进口的囤着。”老顾客回答。“你的医保够吗?”喜久一边在电脑上查看库存一边问。
喜久第一次问她为什么不多买一点,老顾客说是怕过期。第二次问,老顾客说自己从很远的地方过来买,因为喜久的药店价格最低。第三次问,老顾客说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生活,恰好够买药,所以每个月来买一次。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命。
医保的费用只够这些患者每个月买一次药物,或者两个月买三次。太具体太准确的,喜久也说不上来。“咱们有没有员工折扣?”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喜久刚在药店上夜班。那位大姐已经要被辞退了,自然没有好气,“药店是你家开的话,你想要就可以有折扣!”喜久被噎的说不出话。
后来和早班交接的时候,喜久又问了同样的问题。“怎么能有折扣!你低价买药,再出去卖,不就失控了!”早班店员的回答倒是出乎喜久的意外。他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那些每个月都要来买两三盒药的人,有些可怜。
“可怜?”早班员工一边盘现金一边不以为然地说,“你上夜班就不可怜?”数完钱,放进收银机,继续说,“有些人身体不好,也是有原因的。不要以为你现在身体好,就比别人高一等。”
怎么会高一等!喜久本来没有资格当药店的售货员。当初面试的时候,他没有药师资格证。可店长说,没有这个证,关系也不大,就是每个月要少开两百块。喜久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外卖小哥的敲门声,打断了喜久的回忆。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马路上的灯光,快速驶过的车辆,积雪的反光,让这家药店看起来没有那么孤单。“哥,开开门啊,让我进来暖和一会。”是喜久熟悉的外卖小哥,要是陌生人,他断不敢开门的。
“生意咋样?”“正常,卖了两千多块了。”“还是你们这行好,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生病就需要吃药。不像我们,点外卖的越来越少。不然也不能熬到这个点。”一个外卖小哥进来,旁边另外一个外卖小哥看到了,也挤进来暖和一会。
“也不赚钱。我们家都靠我一个人。”喜久冲了杯咖啡。这是他的夜班伴侣。“你老婆不上班啊!”喜久说自己在失业前两年有了儿子,算是人生里成功的那一部分。
老婆自从有了小儿子,就没再上班。父母都七十五六岁,没办法照顾孩子,要靠老婆自己来带孩子。喜久失业的时候,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他的大女儿在2021年考上了大学。但喜久没有把这部分归为成功的那部分。
正东拉西扯地唠着,系统上传来“顾客退单”的提示音。喜久一看,正是之前那个被外卖小哥称之为“经常退单”的顾客。
顾客到底是退药了。但喜久拒绝接受。没有退药的一天才是好运气的一天。喜久不愿意浪费自己的好运气。
第三部分
家在另一个地方
“你凭啥不给我退货!”“我吃这个过敏。”“你这个维生素,我怀疑是假的。”“你们不给我退货,我就去找平台。”
跟外卖订单的提示音混杂在一起的,是这个顾客不断发出的退货申请。在一旁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的外卖小哥看了,劝喜久,“你就给他退了。”这话听起来格外耳熟,“非要执拗着干啥?”
“ 你还要租个房子?”喜久为了方便上班,打算在药店附近租了房子。喜久的家在城市另一端,坐地铁过来要半个多小时。为了方便,他想在药店附近租了一个插间。但老婆不同意,“坐地铁来回8块钱,一个月才240。你把房子退了得了。”
换做以前,喜久大概率会乖乖听话。他不喜欢争执,哪怕是和家人。年近半百,成了一个男孩的父亲,喜久反倒不甘于日复一日。喜久换了个说法,“药店提供员工宿舍。就是每个月要扣点住宿费。”哪里有什么员工宿舍,是喜久自己租的房子。老婆就这么同意了,“有便宜不能不占。”
老婆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但生活让她不得不“占便宜”。一块钱两块钱,也是好的。喜久当然知道,这个跳脚喊着要退药的人,怕也是同样的初衷。喜久压了这个顾客一会,“您把过敏的照片拍给我看一下?”喜久当然知道,顾客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照片。果然,对方沉默了一会,打了电话过来。
“我以为是我之前吃的那款。”顾客换了个理由。“但是拆开就没办法退了。”喜久回应。“我知道差评就会扣你的钱。”顾客开始了拉锯战,果然像之前的外卖小哥说的,这是一个退货的老手。
“你给我送过来吧!“喜久决定自己买下那瓶保健品。然而顾客又开始推辞,“我距离你那里太远了。你找个人来取一下吧!”“店里就我自己。你要是不方便,我给你叫一个跑腿吧!他去你家,然后你把钱给他就行。”喜久说。“还要钱啊?我这实在是不方便,能不能别再让我掏钱了?”顾客在电话里说着,语气倒不迟疑。“那退你的钱就少了,”喜久算了一下,“少七块。”为了七块钱,两个人又这样磨磨叽叽了半天。
见喜久挂断了电话,一直在药店里取暖的外卖小哥说,“我帮你跑一趟。”等保健品拿回来,包装盒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塑料瓶。喜久转身从柜台里拿了一瓶汽水,递给外卖小哥当做感谢。
说到底,药不过就是一种商品。以前做汽车配件销售,一批货中可以有千分之一的不合格品。喜久以前还认为自己挺懂得“人情世故”,可到了药店上夜班,他就明白,在药店连心软都是要花钱的。以前汽车配件销售的时候,都是老客户,有些事情打个招呼也就糊弄过去。现在在这间一百多平的药店里,唯一免费的就是门口那桶净化水。
“醒酒药,有没有?”凌晨一点之后,这句话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药店门口那个小小的取货窗口外。男人居多。女顾客更多的时候先问上一句“有没有感冒药?”然后再问醒酒药的价格。
喜久多半会没有表情地隔着窗口,距离大约半米远,报出比较贵的一款药物的价格。而这款药物价格的“贵”是由于其中还包含了喜久的提成。
“放心,给你推荐的这款药,效果很好。”来买药的人,都没彻底喝到糊涂。如果迟疑,喜久会来上这么一句。身体的难受,寄托在买到手里的这一盒药里。“哪里有那么快见效的药!”明知如此,喜久又怎么会真地告诉对方这种大实话。
“大哥,你让我进来看一下,挑一下吧!”窗口外面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要求,喜久通常是拒绝的。偶尔也会让对方进来,但多半是由于对方说自己心脏不舒服、心跳的太快。喜久是不肯让人在药房的门口出现什么问题,万一被人曝光了,说自己是无良商家还是个麻烦事。
心脏不舒服的那个人进来了。喜久帮他量了血压,并不高,但浑身散发着酒气。喜久对他说,“喝杯水,早些回去休息吧!”那人不吭声,垂头坐着。好半天,说了一句,“这日子怎么这么难!”还不等喜久搭话,那人“哇”的一声吐了。
旁边还有一位取暖的外卖小哥,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闪,又有些不忍心似的,对喜久说,“拖布在哪里,我去拖。”本来已经抬起上半身的醉酒男人,听到外卖小哥这句话,竟然又把欠起来的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看到这个情况,喜久知道,男人大概是清醒了。
“你去把这块地拖干净。”喜久对醉酒男人说。醉酒男人一声不吭地继续趴在桌子上。喜久接着说,“你要么像个爷们,把这点烂摊子收拾了。”
外卖小哥又要说点缓和的话,喜久阻止了,“让他弄!他才多大!三十多,顶天了。”外卖小哥搭了一句,“咱俩都老了。”“咋的,你是生下来就要送外卖的?”“我也是厂子黄了,才干起这个。我不干不行啊,一家好几口呢!”“我这都五十多了,之前失业了,被逼的也要重新就业。”喜久也说上一句。
两个半百男人一唱一和,醉酒男人也不好意思继续趴在桌子上。爬起来,拿过拖布,把瓷砖地面收拾干净。转身要走,喜久喊住他,“喝点水,吐完心里舒服,可嗓子不舒服。”
第四部分
命在这里,明码标价
“能不能便宜点。”喜久闻声抬起了头。是趁着他在凌晨两点多打开门,让熟悉的外卖小哥进门时,陆续进来的两位顾客中的一位。那是一位和喜久年龄相仿的男人。喜久毫不客气,“这是药店,又不是菜市场。大白菜便宜,你买一车大白菜也不能救你的命。药是可以救命的。你可以不吃大白菜,但不能不吃药。”喜久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这么大岁数,不会连药都吃不起吧!”
那人就好像没听懂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药,“你看我这个药,是不是跟你的一样?”喜久立刻明白了,“不行,我们这里不收药。”那个人面无表情地收起了药,点了点头。又在药店里转了一圈,不吭声,走出去。
“快关门。”喜久对门口卖呆的外卖小哥说。外卖小哥有点疑惑。喜久在药店里久了,不怕喝醉的,也不怕退药的,更不怕患病的。“你没看到刚才那个人的眼神,阴阴的。”喜久对外卖小哥说。“你可别吓唬我。这大半夜的。”外卖小哥急忙站起来关门。
第二天晚上,那个人又来了,差不多还是凌晨两点。和昨天不同的是,这个人头发有些湿漉漉的。那人站在取药窗口外,探着头,“有水吗?”一杯水,是药店里为数不多的免费的东西。喜久迟疑一下,还是接了杯水。
那人也奇怪,接过水,喝了一口,隔着小窗口,又问了昨天的同样问题,“这个药,我家里还有好几盒。”喜久今天就自己在店里,没有外卖小哥,于是他也不开门,“你这药是哪里来的?”那人所答非所问,“我看你们店里也有。”喜久便不吭声。那人在窗口外站了不到两分钟,便走了。
可过了二十几分钟,喜久正在打包外卖的药物,这人又回来,按响窗口旁边的门铃。喜久隔着窗口,劝道,“快三点了,你早点回家。”那人不甘心,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那盒药,“我现在不吃这个了。”
那个药是治疗抑郁症的。是处方药。一盒的价格八十多块。看样子应该是从医院里开出来的。喜久留了个心眼,“你为啥不吃了?”那人听完顿了一下,“我就是不吃了啊!”喜久跟上一句,“你家里知道不?”那人扭头四处张望,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楚,走了。
喜久的店里,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人。抑郁症患者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让睡眠不好,或者食欲大增。所以很多医生都建议抑郁症患者加强锻炼。不知道是共性的思维方式还是生活习惯,让一些夜里睡不着的抑郁症患者会进行长时间的徒步。
而这位数次来到喜久所在的药店,询问自己的药物是不是可以回收的人,明显能够感觉出他的抑郁症并没有好转。而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吃药,是喜久不敢深究的问题。
跟喜久熟悉的那位外卖小哥听说了这件事,有点不以为然,“你知道我为啥跑夜班不?”喜久摇了摇头。外卖小哥半开玩笑的说,“你给我根烟,我就告诉你。”
喜久陪他抽了烟。外卖小哥很贪婪的吸了一口,“自从我患上了抑郁症,再也没抽过烟,医生说抽烟会引起病情的波动。”“那药你还吃吗?”“不敢停。停下来什么事都做不了了。”外卖小哥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可是一干起活,就忘了自己得抑郁症了。睡不着就跑几单,本来晚上的外卖单就少,我也不用跑太快。”
喜久很想把这个外卖小哥的事情告诉那个抑郁症患者。但他大概被吓到了,再也没来过。
凌晨三点半开始,药店终于安静下来。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下订单了。这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打算眯一下的喜久,脑袋刚挨上胳膊,就被门铃声闹醒了。
一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举着胳膊,手上一道伤口,看样子挺深,往外冒着血。“兄弟,帮我包扎一下。”“不行不行,我也不是护士,我可不会做这些。”“有没有止血粉?创可贴也行。”男人的声音不高,但隔着窗口听得清清楚楚。喜久拿给他,男人把手机放在窗口,“你自己扫码。”喜久扫了三十一块钱。
男人用没受伤的手和嘴撕开止血粉,往伤口上倒。然后再把大创可贴贴上。喜久看得出来,男人应该不会去医院了。
八点四十对完帐,常年上夜班、有些不习惯阳光的喜久走进地铁站。习惯了灯光的喜久看看时间,他不打算吃饭了,还有十多个小时,喜久就又该上班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最好把前一夜的事情统统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