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梦想小镇亲历记：总有人正年轻，总有梦会成真

土哥涅夫、大水/文

2021年，我在写作《》时，发现在未科核心腹地，有两个园区最能体现“未科精神”——一个是海创园，它是海归的聚集地；另一个是梦想小镇，它是大学生创业者“梦开始的地方”。前者因为算是未科的前身，所以在那篇文章中着墨较多，而后者属于未科“十年树城”史的一部分，当时被一笔带过。

但之后几年，因为工作缘故，我频繁前往梦想小镇采访、会友，渐渐发现，这个依偎在余杭塘河畔，毗邻杭师大，有国学大师章太炎故居的文气加持，又坐拥西站高铁之便的小镇，虽然面积不大，区区3平方公里，仅相当于未来科技城的四十三分之一。但这里诞生企业之多、成长故事之精彩，完全可以单独写作一篇“梦想小镇故事多”。

可就像交响乐在第一乐章正式开启前会有一段序曲，长篇小说在正文之前有楔子，梦想小镇的故事，也不是从2015年才开始的，我们需要将时针拨回到小镇成立的前一年。那年发生的两件事，不仅促成了梦想小镇的设立，同时深刻影响了小镇、未科乃至整个杭州后来的产业走势，也为如今“六小龙”的崛起埋下了伏笔。

小镇缘起：以梦想之名

2014年的中国，是继1992年之后，又一波全民创业热潮的起点。国家层面正在大力提倡“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而浙江省也在谋篇布局“特色小镇”、大力培育信息经济。与此同时，那年9月，阿里巴巴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很多兑现了期权的阿里人纷纷“下海”，就近在淘宝城周边择地创业。

省里敏锐地觉察到，互联网创业即将进入“风口”，于是提出在阿里总部附近划出一块区域，用来集聚互联网创业人才和风投资本，打造一个具有众创空间和孵化器功能的“互联网创业小镇”。

说来凑巧，那阵子余杭方面也在思考，“章太炎故居”和“四无粮仓”这两个国家级文保单位该如何保护，周边区域又该如何开发？各方一合计，这里距离阿里总部直线不到两公里，加之“四无粮仓”的名称与很多年轻创业者面临的“四无难题”（无资本、无经验、无市场、无支撑）冥冥中形成了某种时空呼应。把创业小镇设在这里，帮助年轻人从“四无”变为“四有”，再合适不过。

于是决定，围绕“章太炎故居”和“四无粮仓”，把东至杭州师范大学，西至东西大道，北至杭宣铁路，南至余杭塘河，方圆3公里的土地划出来，设立“梦想小镇”。

据说梦想小镇的名字是时任省领导取的，至于为什么要用“梦想”给小镇命名，2015年2月26日，该领导赴小镇调研时曾有过解释：“梦想小镇是什么？当时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希望这里成为天下有创业梦想的年轻人起步的摇篮，让梦想变成财富，梦想成真。”

一个月后的2015年3月28日，梦想小镇正式开园。一期包括互联网村、天使村和创业集市三个先导区块，占地230亩，共17万方建筑建成投用。其中，互联网村定位扶持“泛大学生”群体创办互联网经济相关产业，天使村用来培育发展互联网金融、集聚天使投资基金、股权投资机构等以覆盖企业所需金融服务体系，创业集市则作为创业者提供交流、展示和交易的平台。

开园当天，共有80家企业首批入驻。这些企业中后来走出了遥望科技、青团社等知名行业龙头，但在当时，他们还多是些几个人的小微企业，有些甚至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除了一腔热血，并没有太多创业经验。

为了扶持这些小微创业者，开园前一个月（2月28日），梦想小镇举办了第一届创业先锋营，评选出12个金钥匙项目，在场地免租、物业补贴、创业融资等方面给予优惠政策。浙江省财政也专门安排了5000万元设立“浙江省天使梦想基金”，采取“资助＋期权＋激励”的模式，重点扶持梦想小镇有创业梦想和创业精神的大学生创业团队。同时，为了吸引阿里系的创业者，梦想小镇额外规定，对于阿里P7以上出来创业的团队，可以免评直接入驻。

除了资金、政策、场地上的扶持，梦想小镇还引入了良仓、湾西等7家孵化器，以及财务、法务、人力资源、知识产权、商标代理等各类中介服务机构，希望借助这些专业平台和中介机构更好地将创业者们“扶上马、送一程”。

湖畔粮仓的墙上挂满了它们孵化的项目牌子。

这种做法在当时并不常见。一位早期小镇“居民”告诉三土，当初他们考察了不少类似的创业园区，发现只有梦想小镇拥有那么多专业的孵化器，这才决定入驻。而来了后发现，这里不仅有孵化器，梦想小镇还给创客们发放创新券，可以用来抵付执照注册、财务筹划、科技申报、人力资源等专业服务费用，帮助企业走向正规化。

像“空格”创始人唐永波就拿到过1000元创新券，多年以后，他仍记得当初的场景，“感觉拿到的不是一张创新券，而是通往成功的门票”。正是在这种强烈的创业氛围中，梦想小镇集聚起越来越多的追梦者，并成为很多人梦开始的地方。

小镇蝶变：从0到1的那些年那些人

作为梦想小镇的第一批入驻者，唐永波的“空格”虽然上线60天就完成了1亿元的A轮融资，创造了杭州创业团队的融资纪录，但受限于市场体量，以及58、闲鱼等平台的竞争压力，在苦苦支撑了一年多后宣告失败。但唐永波并没有气馁，相反却因为一次见投资人时手机突然断电，挖掘到共享充电的巨大市场需求，于2016年二次创业，成立了小电科技。

小电科技供图

唐永波的经历在梦想小镇并非个案，它仿佛某种隐喻，预示着梦想小镇和它的“住民们”后来的命运，一直处于探索、失败、重头再来，直至壮大、成功的持续蝶变中。

在此过程中，梦想小镇也从最初的三个先导区一点点扩容：2016年10月，创业大街4.3万方建筑建成投用；2016年12月15日，e商村开园；2017年11月，浙大校友企业总部经济园被授牌；今年下半年，法国村（中法文化村）也即将投入使用......

伴随梦想小镇一同成长的，还有无数“为梦想而生”的初创企业。一开始，除了阿里系，梦想小镇数量最多的创业者是毕业十年以内的（泛）大学生。他们的公司大都只有四五个甚至一两个人，有些连公司都算不上，没有独立的财务、会计，只能说是一个小型工作室。他们的创业项目很多也像“空格”一样，因为种种原因倒下了，化为梦想小镇这片沃野的黑土层，用他们的经验、教训滋养着后来者。

但也有许多梦想成真的幸运者，比如青团社。

2013年7月，大学还没毕业但已经有过两次创业经历的邓建波成立了青团社。这是一个 “对学生免费服务” 的兼职招聘平台，起初属于公益性质，没有任何商业模式，给员工发的工资用的也是邓建波过往的积蓄。当来自梦想小镇的湾西孵化器负责人找到他时，窝在一处农民房里办公的青团社已经有半年没发工资了。尽管如此，但孵化器负责人发现，这群年轻人依然在热情昂扬地工作着，于是决定拉他们一把。

2015年1月，拿到湾西孵化器100万投资的邓建波带领团队四五个人入驻梦想小镇2号楼，事业由此逐步走上正轨。事后邓建波曾感慨：“没有那100万，我们公司就没了。”

青团社里都是活力满满的年轻人。

和青团社命运相似的创业团队还有很多。比如专注于3D测量系统和硬件研发的⾮⽩三维，2015年刚来梦想小镇创业时，连带创始人茹⽅军在内总共只有3个⼈，如今已成长为全球为数不多的掌握最新⼀代⾼精度⼿持激光三维扫描技术的企业之⼀。

又比如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为商业赋能的奇点云，作为湖畔良仓孵化出来的一家准独角兽企业，其“同门师兄弟”还包括薇娅前公司“谦寻文化”、做高端智能产品租赁服务的“机蜜”等一堆独角兽或准独角兽企业。

再比如从事深度沉浸式内容与技术研发制作的西顾视频，作为金钥匙项目的代表，从种子轮入驻梦想小镇，如今已是备受VR行业、各路媒体关注的行业中坚，合作对象包括腾讯、华为、国家电网、南水北调工程、澳门科学馆等。

到2019年前后，这些存活下来的创业团队，规模已普遍从最初的几个人几条枪壮大到十几人甚至几十上百人。与此同时，梦想小镇的成员结构也日渐多元，除了阿里系、泛大学生群体，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连续创业者、海归群体。所谓浙江创业“新四军”（阿里系、浙大系、海归系、浙商系）之说，最早就是从梦想小镇叫出来的。

当然，最大的变化反映在产业结构上。梦想小镇成立之初，根据当时的规划，入驻企业多集中在电子商务、软件设计、信息服务、云计算、网络安全等互联网经济领域。但慢慢的，像集成电路、无人机、AR眼镜等硬科技型企业数量逐渐增多。到了最近几年，人工智能的产业趋势日渐明显，尤其是今年以来，伴随“六小龙”的爆火，梦想小镇的AI相关产业得到了爆发式增长。其中灵伴科技（Rokid）更是被称为“第七龙”。

随着小镇知名度越来越大，各种荣誉也纷至沓来，不仅入选浙江省首批省级特色小镇，且连续三年全省“优秀”，还先后荣获“最具影响力特色小镇”“最具成长力特色小镇十强”等称号，被国家发改委列入“第一轮全国特色小镇典型经验”。而小镇也果然没有辜负各界所望，持续交出新的成绩单。

2024年，梦想小镇“创业先锋营”实现月月有评审，引进创新创业项目111个，落地新质生产力相关人才1100余人；累计培育独角兽2家，准独角兽24家，专精特新“小巨人”7家，专精特新“中小企业”31家，国家高新技术企业205家。

不过，有人涌来，就有人离开。一些在梦想小镇完成从0到1蝶变的企业，比如遥望科技、小电科技，因为场地等原因，后来陆续搬离了小镇，去未来科技城其他地方寻找更大的发展空间，但梦想小镇依然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小镇故事多：收获的不只有事业

前不久，Rokid创始人祝铭明在一场活动中透露，杭州新兴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们时常聚餐。有一次，游戏科学冯骥、宇树科技王兴兴、深度求索梁文锋、强脑科技韩壁丞在他家吃饭时，聊到了“六小龙”为何会集中出现在杭州的话题。祝铭明感慨：在杭州，他们不只是自己在奋斗，身边的很多人，领导、同伴，都给了他们非常多的机会，这也是Rokid成长过程中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事实上，这种同行交流、相互促进的创业氛围，最早就形成自Rokid所在的梦想小镇。在小镇，我们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某企业在空地上试验自己的最新产品，周边立马会围拢起很多其他公司的人。大家议论纷纷、出谋划策。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展示围观中，许多后来爆火的产品呱呱坠地。

而作为大学生创业者的邓建波，当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其他连续创业者交流创业方向、企业运营经验以及技术难题。此前，邓建波虽然有过创业经历，但主要精力都放在业务拓展上，对于企业的整体运营和技术创新等方面还缺乏深入的了解。

入驻梦想小镇后，他发现这里汇聚了众多不同阶段的创业者，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和独到的见解。于是，邓建波隔三差五就会和他们交流，从产品设计、技术研发到市场推广、团队建设等各个方面汲取经验。回顾这段经历，邓建波颇为感慨：“在梦想小镇，每一次交流都是一次学习的机会，这些经验对我们来说太宝贵了。”

为了方便创业者交流互鉴，梦想小镇除了开辟创业集市，还开发了很多类似的场所。比如U+公寓的大厅，就经常有很多创业者在一起喝咖啡、吃饭、聊天、打游戏，这里也成为了大家头脑风暴、思维碰撞的场所，总是人满为患。

这不仅让我想到那句知名的slogan：“来这里，我负责阳光雨露，你负责茁壮成长”。今天，很多人都听说过这句话，部分人也知道它出自未科甚至梦想小镇，但其实，这话还有后面两句——“到这里，让创业变得容易，让创业不再孤单；在这里，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

人头攒动的梦想集。

为了让创业者不孤独，梦想小镇不仅在空间上打造了一系列的创意茶馆、YOU+公寓、创客健身馆，还迭代升级天使基金，通过举办创业论坛，组建创业指导营，建立导师帮扶管理，以“老带新”助力企业健康快速成长。

而为了使创业者能够兼顾工作与生活，实现“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梦想小镇推出了以创意和创业为主题，以东方审美和诗梦意境为载体，将美学融入生活，展现传承与创新的艺术市集。截至目前，梦想集已成功举办了十余期，平均每期现场客流量突破2万人次，大幅提升了小镇的艺术氛围。

此外，小镇还先后举办过半程马拉松、聚橙梦响音乐节、全国双创周主会场主场馆活动、“创青春”中国青年互联网创业大赛、首届中国妇女创业创新大赛等各类活动近3000场，参与人数达50.1万，大大丰富了年轻人的业余生活。

这些也使得，创业者在梦想小镇收获的，远不止事业上的成功。

事实上，在日常频繁的交流互动中，梦想小镇的创业者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情，甚至还萌发出了爱情。比如小电科技和科技类自媒体差评曾在同一幢楼的3楼和1楼办公。一到晚上，常常只剩他们两家灯还亮着，所以彼此走动较多，员工之间也非常熟悉。有一天，小电科技的员工收到喜讯，他们的公关总监要嫁人了，而结婚对象竟然是楼下差评的创始人。于是有人调侃公关总监：“挖人就算了，你还直接挖成老板娘了！”

正因为存在这份牵连，所以尽管小电科技搬离了梦想小镇，但老板唐永波仍认为自己是小镇人。后来他还曾作为“创业先锋营”的评审回到梦想小镇，为更年轻一代的创业者提供专业指点，也帮助小镇挑选更具潜力的项目。而也正是在这种人传人、企业带企业的过程中，梦想小镇的名气越来越大，成为未科、余杭乃至杭州对外的一张金名片。

2018年，当未来科技城的招商人员不远万里飞赴波士顿，邀请强脑科技团队来杭发展，创始人韩壁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向其认识的一位梦想小镇“原住民”打听，政府是否真的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会不会打扰企业运行？办事效率高不高？在得到正面回复后，韩壁丞才最终打定了回国的主意。

这些故事在在表明，梦想小镇虽小，知名度、影响力却是巨大的。如果说马云是上一代创业者心中的偶像，那么因应阿里系创业潮而生的梦想小镇，似乎正在成为新时代创业精神的代表，新一代创业者膜拜的福地。

小镇经验：坚持做难而正确的事

回顾梦想小镇过去这些年的发展历程，无论是小镇的管理者，还是在小镇的创业者，都有很多话想说，很多经验感悟愿意分享。但在我看来，梦想小镇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始终坚持做难而正确的事，没有选择走捷径。

其实，就梦想小镇目前的名气来说，要想把小镇做好并不难，只要把小企业都清走，招几家大公司，就能保证小镇屹立不倒，税收、绩效等各项数据也将蹭蹭蹭往上涨。但梦想小镇并没有这么干，相反他们仍在坚持孵化小微企业，并努力形成产业生态链。

这点特别不容易。毕竟创业是⼀件⾼风险的事情，有个词叫“⼀胜九败”，而梦想小镇作为一个创业者的家园，这些年一路走来，可以说是伴随着失败与非议。特别是最近这几年，全社会的心态更加趋于求稳，对于创业者也不再像当初那般推崇备至，但梦想小镇并没有迎合时势，而是保持初心，始终将中小微企业的创新项目作为小镇服务的主导对象。

不仅如此，梦想小镇还鼓励创业团队从事能为社会创造增量价值的项目。在这种“价值观”的影响下，梦想小镇里的创业者不仅干事热情高涨，而且个个都梦想着改变世界。要是有谁做的是既有模式的现成生意，可能还会被左右邻居取笑。

而为了呵护这股子精气神，梦想小镇也是竭尽所能。

早在梦想小镇设立之初，就有领导提出，小镇的运营一定要有用户导向思维。不能因为小镇是我建的，就制定了一套完全政府体系的话术和招人引企方案。这样的话，没有项目能落得了地。这条原则梦想小镇一直坚持至今，并在此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为创业者提供全程陪伴式服务的习惯。

就拿最近火出圈的人工智能来说，其产业种子其实七八年前就已经播下了。那个时候并非所有人都看好其前景，但梦想小镇却给政策给场地。像Rokid如今在用的楼，据说最初未科是想留给自己做分区后周转办公场所的，结果为了Rokid，管委会主动让出场地，搬去了离地铁口更远的天使村。

Rokid的斜对面是强脑科技的儿童成长中心，原来“七小龙”还是邻居。

至今聊起此事，Rokid高级副总裁宓群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更令人感到意外甚至“想不通”的是，为了确保永远有空间引入新项目孵化，梦想小镇不仅从不干涉任何一家企业的“出走”打算，甚至还主动把好不容易孵化出来的成熟项目推介到周边科技园和存量空间中去加速和产业化。

比如第一批入驻梦想小镇的遥望科技，也是第一个由小镇孵化成功的项目。当时小镇不仅没有强行慰留，相反小镇领导还主动带着他们一处处去看场地，最终遥望成功搬入小镇附近的绿岸科技园进行产业化，并在那建起了手游基地，吸引了30余家手游合作伙伴相继入驻，初步形成手游产业集聚中心。

遥望的故事颇具代表性。伴随着一批批“遥望”们的诞生、孵化、成熟、搬离，梦想小镇也逐渐形成了滚动开发的产业良性发展路径，并且在小镇周边，围拢起越来越多新的产业集聚区。三土了解到，目前梦想小镇周边共有15个产业园正在申报小镇拓展区，期望在小镇的品牌和政策支撑下向新型孵化器和加速器转型，其中手游村、电商村、健康产业村、物联网村已经初步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