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成语，浓缩历史精华；曲径通幽，遇见不一样的“中国”。
虽远必诛，经久不衰的网络热词之一，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豪气和威武。
这一成语的发明人是西汉的陈汤将军，已经作古2000多年，但他代表的西汉时期汉家男儿意气风发、精神昂扬的英雄气概仍透过发黄的史书和遥远的时空呼啸而来——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现在看来，陈汤将军对敌人不够文明，甚至有些冷酷，但这一切都是在西汉王朝长期受外族羞辱和欺凌的情况下的绝地反击。其间也许有“扩大化”的错误，但本质上是正义之举，那就是——
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
这一理念，甚至影响了此后几千年的中国与异族的交往。
当然也有遗憾，比如本期故事的主人公陈汤在立下赫赫战功后，却因所谓的“矫旨”而受到小人的责难，英雄差点成了“狗熊”。
这一事件像一个预言，昭示了西汉后期在取得短暂的辉煌后，便开始走向“精致的没落”。
隐瞒父丧 罪及恩人
陈汤，今山东兖州人。
陈汤天生勤奋聪慧、学识渊博、通达事理，并写得一手好文章，可惜家境贫寒，不得不靠乞讨和借贷度日，慢慢成了远近闻名的“老赖”，最终不得不离开家乡，到帝都长安当了“京漂”。
这样苦痛的经历成了陈汤一生的阴影，让他形成了“饥饿型人格”。终其一生，陈汤都对钱财极为贪婪，成了他职业生涯中的致命隐患。
初到长安，陈汤谋得了太官献食丞一职。虽然职位一般，但毕竟挤进了“公务员”队伍，有了更多机遇。几年后，陈汤有幸结识了富平侯张勃并受到赏识。
只可惜，就在张勃把“推荐信”上交朝廷不久，陈汤家中却传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一心出人头地的陈汤选择了隐瞒，结果被人告发，不仅没有晋升官职，反而被论罪下狱，连恩人张勃也受到牵连，被消减食邑200户不说，死后还被谥为“缪侯”。这也成了陈汤一生的污点。
幸运的是，几年后，陈汤咸鱼翻身，被举荐为郎官，后被朝廷任命为西域都护府副校尉，与校尉甘延寿奉命出使西域。
出使西域 一战封神
虽然顶着大汉王朝“外交官”的头衔，但此时的西域早已是凶险之地。
原来，早在宣帝时期，匈奴就开始内讧，五个单于争当老大，其中呼韩邪单于和郅支单于为了取得汉朝支持，都送儿子当人质，汉朝都接受了。
但后来，郅支单于野心膨胀，不断兼并土地，胁迫阖苏、大宛等小国年年进贡，还多次侮辱、残杀汉朝使者，公开与大汉分庭抗礼，甚至戏弄汉朝说：“我现在很困难，希望归附强大的汉朝，让儿子当人质。”
公元前36年，陈汤和甘延寿奉命出使西域。半路上，陈汤说：“现在郅支单于威名远播，一心要降服乌孙、大宛等国，如果过几年把周边小国都征服了，一定会成为西域的祸害。眼下郅支单于虽然身处绝远之地，但没有坚固城池和强弩自卫，我们如果发动屯田官兵，联合乌孙等国的部队直驱城下，郅支想逃亡无处可去，想自保无险可守，一定会溃败，我们千载功业可一朝而成。”
甘延寿深以为然，但提出必须得到朝廷授权。陈汤说，如果征求朝廷意见，必定会被公卿大臣们否决。此时，恰巧甘延寿生病，于是陈汤自己拍板矫制发城郭诸国兵士以及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等发起攻击。
病榻上的甘延寿闻报吓得翻身爬起，想要阻止陈汤。陈汤手按剑柄斥责说：“部队已经集合了，你小子要坏大事吗？”甘延寿见这二愣子要玩真的，只得点头同意。但提出要以两人名义上书朝廷，自我弹劾并汇报矫诏出兵的情况。
随后陈汤和甘延寿把麾下的四万兵士分作六校，各带三校，兵分两路分进合击。
其中，陈汤从南线过葱岭，从小道直抄大宛国。甘延寿则从温宿国出发，经北道进赤谷，过乌孙，沿康居边界，直抵阗池西面。
其间，康居国副王抱阗率领几千骑兵，进犯赤谷城东，杀害抢夺大昆弥千余人，掠走大量牲畜和财产。后与汉军遭遇，又抢走大量辎重。陈汤牛刀小试，派胡兵出击，杀460人，俘虏抱阗显贵伊奴毒，解救被掠百姓470名交还给大昆弥王，所得马、牛、羊则供应军用。
进入康居东界后，陈汤下令士兵不得抢掠，并暗中传来康居显贵屠墨，向他宣扬汉朝的民族政策，饮酒结盟后放回。随后，陈汤从小道继续进军，在离单于城60里处扎下营盘，抓来康居显贵贝色的儿子开牟作向导。次日，陈汤再次进兵30里，扎下大营。
郅支单于再也坐不住了，派使者问为何兵临城下？
陈汤说：“你们不是说要归附汉朝，要入朝晋见吗？皇帝可怜单于远离故土，屈居康居，所以派我们来迎接单于妻儿。”
单于使者往来传话，但单于并不露面。陈汤和甘延寿就责备单于只让“小不点”出面，大失客主之礼，并谎称自己的军队远道而来，人困马乏，缺少粮草，无法返回，希望单于和大臣想想解决办法。
第二天，汉军逼近至单于城仅三里处。
郅支单于本想弃城而逃，又担心康居人做汉军内应，又听说乌孙各国都派了军队，自己已经没了退路，于是决定据城顽抗。
而汉军的进攻策略是：“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深沟），塞门户（城门），卤楯（大盾牌）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
战斗中，郅支单于亲自披甲上阵，他的几十个阏氏夫人也张弓搭箭，亲自作战。只可惜在汉、胡联军的凌厉攻势下，不仅单于本人被射中了鼻子，几十个夫人也死伤殆尽。
眼见情势危机，郅支单于放弃木城，退守土城。半夜里，木城被大火烧穿。单于残部退守土城，站在城上大呼小叫，上万名康居骑兵分作十队，绕城奔跑，也呼叫迎合。其间，他们多次进攻汉营，均被击退。
战斗持续到天明，土城四面火起，汉军群情激荡，大呼杀敌，钲鼓声惊天动地，康居人兵无斗志，惊慌退却。
汉军手持盾牌，突入土城。单于男女百余人跑入内室。汉军一面纵火，一边争相冲杀。最后，郅支单于受伤而死，头颅被军候假丞杜勋斩下。
战后统计，此役共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1518人，生虏145人，俘虏1000多人，分给了出兵平叛的15个城郭诸国。
此次征战的最重要意义在于，它上承汉武大帝文治武功之余绪，沉重打击了异族分裂势力的嚣张气焰，结束了匈奴南北分裂的局面。下接汉元帝之仁术治国方略，稳定了汉朝的西北边疆，恢复了大汉荣光，可谓彪炳史册之奇功一件。
陈汤一战封神，在上报朝廷的奏书中，他和甘延寿豪迈宣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考虑到天气炎热等因素，郅支单于头颅被悬挂了十天后掩埋。汉元帝大赦天下，告祠郊庙，群臣们纷纷上酒致贺，皆大欢喜。
小人作祟，陈汤失意
有句话单说某些职场怪现象：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乱的。陈汤、甘延寿等人的遭遇完美演绎了这句“凡人名言”。
且说朝中大臣放下庆功酒杯，醉意消散后，不满情绪开始油然而生。
首先发难的是以“凿壁偷光”而闻名后世的丞相匡衡和专职挑刺的御史大夫张谭，而且给出的罪名也很恐怖——矫诏！除此之外，甘延寿因为先前拒绝了中书令石显想把姐姐嫁他的提议，而被忌恨。
还有，陈汤贪财好利，战利品大多没有依法上缴。于是司隶校尉写信给沿途官员，要求逮捕相关人员进行审查。
陈汤不忿，上书皇帝说：“军队立功万里归来，本应有使者在路上迎接犒劳，现在却逮捕问罪，这是替郅支单于报仇啊。”
汉元帝也觉得这样做太不地道，于是转而派出使者命令沿途官吏好酒好菜犒劳将士们。
但是，等到陈汤回朝论功行赏时，石显和匡衡却以两人矫诏为由极力反对。汉元帝耳软心活，虽然想嘉奖二人，但碍于石、匡两人的权威，迟迟没有拍板。
原宗正刘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书汉元帝说，甘延寿、陈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剿灭了郅支单于，洗刷了使者被杀的耻辱，使得潜在的反派甘心归附，这比汉武帝时期的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的功劳不知道高多少倍，而且贰师将军的罪过也很多。现在陛下以小小过错对二人求全责备，实在让人痛惜。
于是汉元帝下诏赦免甘陈二人的矫诏之罪，并论功行赏。刚开始，元帝想封两人千户食邑，匡衡、石显又跳出来抗议。元帝不得已，改封甘延寿为义成侯，赐封陈汤关内侯，每人赐食邑三百户和黄金百斤。授任甘延寿为长水校尉，陈汤为射声校尉。
尽管如此，匡衡还是没有消气。待汉成帝即位后，匡衡旧事重提，终于将陈汤免职。
从此陈汤运交华盖，几番沉浮后，凄凉而死。
观其悲剧一生，既有命运作祟，也是时势使然。
文章开头部分，笔者曾经提及从汉元帝开始，西汉王朝走向“精致的没落”。
所谓精致的没落，是指一个王朝末期，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往往被刻意忽略或漠视，官僚机构转而在琐屑小事上遣词造句、精雕细刻。整个官场看似温文尔雅、按部就班，实则已是停滞不前甚至腐化堕落。
关于这一点，从陈汤等人的遭遇便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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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新闻记者 武宗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