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县城西南角有座青砖黛瓦的小院,门楣上 “耕读传家” 的匾额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这里住着告老还乡的曾启言太史,其人胸怀旷达,有晋人风度。

虽曾为官,如今却以教授弟子为生,且一定要家境孤苦贫穷的,才肯收下。学生送来的学费不多,是以,家中经常断炊,但曾太史他安然处之。

道光某年夏,衡阳境内蝗虫大起,食尽禾苗,民不聊生。曾太史的米缸见底已有三日,却仍在给六个面黄肌瘦的学生授课。

“当年陶侃运甓,范仲淹划粥割齑,皆于困顿中见风骨。”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这是我家新收的米!”十三岁的周福贵抱着半袋粮食冲进院子,裤脚还沾着泥浆。

这半袋粮食,是他一家人在蝗虫肆虐时,从几乎被吞噬殆尽的庄稼中艰难抢出来的全部收成。

曾太史执意不肯接受,“我一人受饿,好过于你一家六口挨饿。这些粮食对你们来说,实在是性命攸关。”

“求先生收下!去年若不是您垫付药钱,我娘早就……”少年抹了一把脸,扑通跪下,“先生不收,学生便不起。”

曾太史长叹一声,从柜中取出半块砚台,“这是端州老坑所制,你拿去给家中换些吃食。”

见少年连连摇头,他正色道:“师生情谊不是几斗米就能衡量的,我若白收了你的粮米,便是贬低了这份情义。”

说罢,将砚台强行塞入周福贵手中。

院中突然起了一阵风,掀起曾太史的衣摆,露出补丁摞补丁的中衣。

学生们见了,皆是哽咽难言。

曾太史将米存放在陶缸里,每天取些出来熬粥,与贫寒的学生一起食用。

可吃了将近半年,坛中的米都还没有吃完,始终剩余一半,他觉得非常奇怪。

以为是学生偷偷放进来的,打算翌日将坛中米分给他们。

当天夜里,曾太史在油灯下批改课业,忽闻瓦当轻响。抬眼望去,只见梁上悬着个毛茸茸的东西,月光在它银白的皮毛上镀了层光晕。

那物落地,化作青衫公子,拱手施礼,“在下为修行五百年的天狐,仰慕先生风骨,故每日偷补一点米粮,您不必感到惊讶。”

说罢,他用指向墙角的陶缸。顿时,缸里的米竟堆得冒尖。

曾太史皱紧眉头:“你的心意是好的。只是,你肯定不会耕作。那么,这米是从何处得来的呢?我虽贫寒,亦知 '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 '。你既修仙道,怎能行鼠窃之事?”

天狐长揖及地:“先生误会了。此米乃我以尾尖露水浇灌荒田所得,绝非盗取。”

见曾太史仍有疑色,它解下腰间锦囊,倒出几粒晶莹如玉的稻种,“此稻名唤 ' 月光米 ',无需沃土,承夜露即可生长。”

曾太史凝视稻种片刻,忽然轻笑:“即便如此,这月光米终究是仙家之物,我凡人受用不起。”

他取来陶碗盛了清水,将稻种轻轻放入,“你且看这碗中月影,虽美好却难触摸。不如将此稻种撒向人间,让更多百姓免受饥馑之苦。”

天狐怔在当场,忽有清泪滑落:“五百年前我尚是山野狐貍,曾被猎户铁夹所伤,幸得先生前世相救。今日本想报恩,却险些唐突了君子。”

言罢,化作一阵清风离去。

月光下,飘落一张纸条,上有一行字“城南荒地可用”。

天狐留下的锦囊中还有稻种,曾太史端详了许久许久。

次日清晨,周福贵等人来上课时,发现先生正在院中掘土。

“福贵,去把能种地的百姓都叫来。”曾太史抹了把额角汗水,“昨夜梦见仙人托梦,说城南荒地能种出救荒稻。”

周福贵虽半信半疑,但仍是依言照做。

旬月之后,城南荒地真的奇迹般长出金黄稻穗。

更奇的是,此稻无需人为灌溉,每日清晨,叶片上便凝满露珠。

有了粮食,灾民们不再挨饿。百姓感念曾太史恩德,将这种稻取名 “太史米”,家家户户在堂前供起 “刘公长生禄位”。

数年后,曾太史无疾而终。

临终前,窗外忽有银狐长嗥,声震屋瓦。

出殡那日,送葬队伍经过城南荒地,忽见稻浪中走出个青衫公子。他朝着灵柩深鞠三躬,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清风,吹得稻穗纷纷低下沉甸甸的穗尖。

此后,城南荒地的稻田逐渐枯萎,直至完全消失,从此再也没有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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