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万贯,不如出个硬汉。——钱大昕
写完《大姐》一文,我又想到了我的二哥。
二哥和大姐一样,都为我们的家庭、为弟妹们的成长把心操扎了,把力出尽了的人。不过,跟大姐不同的是,二哥从小儿就胆子大,性子硬。在小什村上完小的时候,二哥上学背馍常供不上,母亲有时就用瓦罐盛了包谷糁饭送到学校去。二哥看到村里和他同班的娃都有馍带,而自己家里总是让他带包谷糁饭,觉得父母不喜欢他,家里其他人肯定在家里吃好的,所以便死活不到学校去,父母百般哄劝也无济于事。等到吃饭的时候,二哥看见全家人吃的竟是稀薄的包谷糁里下着野菜,远远不如母亲给他送去学校的包谷糁稠,于是便有了辍学的想法,他给母亲说;“妈,你和我大都不会种庄稼,咱家劳力又少,日子过不前去。我不上学了,我回来种庄稼,挣工分。” 就这样,
二哥回到了村,成了一个小农民。 那时,二哥只有十三四岁,在生产队挣不了多少工分,但却能想方设法为母亲分忧解难。在阴雨连绵的秋季,家里做饭没有引火的软柴,母亲为之发愁。二哥见状一声不吭,拿了大笼,独自一个到生产队场地里的麦秸垛上拽干麦秸。正往笼里装着,生产队的会计新虎哥远远过来了,问:“哎,哪个娃在拽麦秸?”二哥头也不回,应道:“我!”新虎哥走到跟前说:“你不知道那麦秸是留下给牛吃的吗?你不能再往笼里装了,赶紧回去!”二哥回头瞪了他一眼,说:“牛都有吃的,人,不吃饭能行不?”二哥硬是把老笼装得满满的才回家了。新虎哥比二哥大近十岁呢。事后,新虎哥见到我母亲,笑着说:“婶婶,你雄娃有血性,硬得很,以后过日子是把好手!”
的确,二哥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那时,中药铺收熟地和蝎子,可以换钱。二哥知道了,便利用工余去挖猫儿眼逮蝎子。猫儿眼是毒药,毒汁溅到身上会红肿一片,误食了会要人命的。蝎子会螫人,被蝎子螫了会让人疼得坐卧不安。二哥胆大心细,心灵手巧,做这样的事从来没出过差错。二哥把猫儿眼和蝎子卖给固市镇上的药房,给家里买回了筛子和簸箕,买回了淘粮食用的大笸篮。母亲高兴地说:“这下子秋麦二料收拾粮食再不用借别人家的了。”秋季剝包谷的时候,二哥又用卖蝎子的钱买回好多粗铁丝,绷在前院和后院,我们把带少量软皮的包谷挽成辫,挂在铁丝上,既通风透光,不怕雨淋,更少了全家人早上去晾晚上再收回来的辛苦和麻烦。
二哥人精干,心劲高,一心想把日子过到人前头。养猪养羊,推土攒肥,把我们家自留地的小麦务弄得比别家的都好。东邻西舍的乡党们在小麦抽穗后在自留地转,对比着各家的麦穗大小,不停地感叹:雄娃真是个勤快娃,今年的麦穗数他家的大!二哥干活舍力,十八岁的时候,就被推选当了生产队推车组的组长。我家后院有两棵枣树,八月十五前后,红透的枣儿压弯了枝头。歇晌的时候,二哥就带着伙伴们来打枣子。他们用锄头钩住弯弯的树枝,用力摇几下,枣儿便落得满地都是,他们把衣服口袋装得满满的,又高兴的去劳动了。也就是在这一年,二哥在他的伙伴们的帮助下,翻修了我家漏雨多年的大厅房,又给前院和后院打了围墙。村里人说,甭说是个十八九岁的娃,就是四五十岁的能行人都没这能耐!
二哥年轻时,脸黑眼大,爱看书,也还爱热闹。文化大革命时破四旧,红卫兵收来了许多小说和乐器之类,堆放在我们家的空房里。我二哥用铁丝勾搭从门缝里一本一本往外勾,勾出来,不但他自己看,还让我们几个姊妹看。什么《青春之歌》呀,《红楼梦》呀,我很小的时候都看过。二哥除过会拉胡琴,还是村里篮球队的健将呢。农闲时节,他和必强、转过、民娃和朱狫狫的五人篮球队,经常和外村队比赛,也常常获胜。我在村里也看过二哥比赛,旁边外队的人议论说,看那个七号队员,大眼晴,黑俊黑俊的,弹跳性真好,投球又准。我心里说,你们不知道,那个又酷又帅的七号队员,就是我的二哥呀!
二十岁多岁的时候,二哥被招为蒲白水泥厂的一名合同工人,几年以后又转成正式工人。高考制度恢复以后,我们村的十几个高中毕业生都跃跃欲试,但有几个家里的哥嫂都持反对态度,理由是生产队的社员都是靠挣工分吃饭,参加考试就得复习,就得耽误挣工分,考不上就落个两头空。可我二哥却不这样想,他给父母亲说:“念!咱家再过几年紧日子,让淑儿复习去,不挣工分了,她考上了就能改变命运,省得咱们以后为她的生活操心!”他举例说,他厂里有个李师傅,李师傅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都没文化,结婚后日子都过得很狼狈,经常从娘家拿东拿西,面也拿,油也拿,就连盐和辣子面也拿。李师傅给家里拉了一车煤,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每人从娘家拉走一架子车煤,李师傅的媳妇气得又吵又骂,把吃奶的娃扔给婆婆回了娘家。
二哥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终于鼓足勇气进了补习班,最后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 二哥性情豪爽,为人仗义。二哥在给厂里销售水泥的时候,亲戚朋友和乡党们都来找他。这个说:“二哥,这几天手里紧,麦子粜了再给你钱!”那个说:“二哥,两头猪下个月都能出槽了,你给兄弟缓几天!”二哥想着别人都和自己一样言而有信,不好意思拒绝,只有一句:“你可不敢日弄哥!”便让人家把水泥拉走了。结果是,有人结婚盖房时欠的水泥钱,孩子都上学了还是不给;有人到新疆打工多年不回来;也有人遭横祸意外身亡。二哥因为收不上这些钱,无法交差,觉得愧对厂里领导,索性丢了工作,在家里帮二嫂务弄起了责任田。
二哥什么都好,就是贪酒。跟朋友相会,三句话没说完,就把酒瓶子提上桌子了。前些年喝醉酒骑摩托,掉到大渠沿底下,摔伤了腿,到了医院,医生要脱他的裤头治伤,他觉得光身子见人是很羞耻的事,尽管疼得牙跐嘴裂,但还是挣扎着不让脱,大叫:“士可杀不可辱!”弄得医护人员啼笑皆非。
如今的二哥也是七旬过半的人了,腰椎间盘有了点毛病,二嫂心疼老头,把地全包给了别人。年上相聚,二哥很坦然:“农村吃粮吃菜不花钱,再说,国家每月还给几千块钱的养老金呢!行咧行咧!”看着吧儿吧儿抽着卷烟,悠闲地晒太阳喝茶的二哥,我心里的感佩之情凝结为一句话:“是啊,您也该享受享受生活了!”
作者简介:王书平,女,渭南市临渭区人。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西安文理学院副教授。作品散见于《宝鸡日报》《华山文学》《窗》《华文月刊》《陕西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