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德·布鲁姆的新书《记忆萦回:布鲁姆文学回忆录》中有篇文章,叫作《更多的生命:文学的赐福》。耄耋之年的文学批评家在生日这天的凌晨,看到了远逝的母亲,看到了自己三岁时在母亲膝下玩耍的情景。布鲁姆深情款款地追忆着:“她有五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一个,当我和她单独在一起时,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她准备饭菜时经过我身边,我会伸手去摸摸她光着的脚丫,她会揉揉我的头发,喃喃地表达爱情。”
这篇带给我永久感动的文章,并非布鲁姆专门用来追忆母亲的。作为一名文学批评家和大学教授,布鲁姆一生都以文学为业。对于他来说,文学带给自己的恩泽,等同于母亲的慈爱。这爱,是温柔的,是醇厚的,是没有任何功利之心的,是发乎本能的。那么,“爱”具体含义是什么?是“我们对他人的爱”。这里的“他人”,应该有狭义与广义之分。狭义者,是指伴侣、亲人、朋友、同事之属;广义者,则指陌生的人——生活在不同城市、不同国家的人,是指过去与未来的人,是指更为广阔的世界,是指无边的时间。在文学与阅读中,我们与许多个性迥异的人相遇,与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相遇,与繁华喧闹的世界相遇。我们不必出远门,便可遇见更多的生命,看到更宽广的世界。进而,我们在文字之中,得到的教益,皆一一内化为我们的生命体验。
必须承认,布鲁姆所言的“文学的赐福”,有些人难以理解。毕竟在漫长的人生之中,文学不仅仅是他的爱好,亦是他的职业。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文学并非刚需。劳作一天后,身躯早已疲倦,大脑亦已近乎迟滞。此时,阅读早已是沉重的负担。文学带来的感官刺激,远不如短视频。文学的赐福,缓慢而绵远。有时候,我们甚至感知不到它潜在的影响。《约翰·克利斯朵夫》中有位亚诺太太,她和丈夫住在巴黎,无儿无女,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她的丈夫是位职员,而她则是位家庭妇女。白天,亚诺先生出门上班,而她则在家中做些家务活,与猫做伴,翻开一本书。亚诺太太是小说爱好者,罗曼·罗兰用一整个章节,来描绘亚诺太太的一天。这是神游的一天,亚诺太太坐在沙发上,思绪缥缈,与现实的世界渐行渐远。这是我极为喜爱的一个章节,不仅仅呈现了亚诺太太的性格与人生,更是让我感受到文学的魅力。通过阅读,亚诺太太抵抗了来自现实的无聊与孤独。她看似蜗居在家中,实际是与大千世界相处。事实上亦证明,当约翰·克利斯朵夫陷入瓶颈时,亚诺太太的开导,充满了智慧。自然,文学在无形之中,塑造了亚诺太太。
另一个让我对文学抱有信心的例子,是来自现实。我有位年轻的作者朋友,成长在川西的乡镇。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各自重组家庭,又各自外出打工。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留守儿童。学业自然不会很理想,于是在初中毕业便南下打工。最终是文学与阅读拯救了他,让他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他很快就结束了打工生涯,重新回到学校,捡起课本。他跟我谈起史铁生、王小波,谈起许多诗人。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斯通纳》中农学生斯通纳初次遇见文学的情景。文学像一束光照射过来,照亮了斯通纳的一生。
原标题:《王辉城:文学的赐福》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王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