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年的春节期间,作为仪式,我都会爬一次景山。
北京的景山前街,有一个邮筒,每次看见,我都会有一两秒的恍惚。
仿佛多年前的那个少女,正穿过密匝的人群,往那擦得锃亮的邮筒里,投进自己的心事。
不过哈,这邮筒确实也太亮了,亮得像假的似的。
恍惚后每次我都会怀疑,这个邮筒打开过吗?还有人往里面投过信吗?
有时我甚至想,要不我试一试,往里投封信,看看能不能收到?
可是写给谁呢?
想了一圈,除了写给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人可能承接我的这种矫情。
想完也就完了,也算是一种心路。
可是以前,我是真的给自己写过信的。
前几天找资料,不小心翻到了收藏信件的大箱子。
打开箱盖,看到信封上“XXX收”的字迹,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一封封读下去,转眼就是几个小时。
这堆发黄的信件里,我发现了一封我21岁生日时,写给自己的信。
只读了第一句,眼泪哗地就有点打不住。
自己给自己写信,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隐秘,朋友们写给我的那些信,现在重读,才真是恍如梦中。
我保留下来的所有书信,信封背面都标注着收信的日期。
重读这些信时,我会先看一下这个日子,然后想象当时的情景。
翻过来再看写信人的字迹,一个个的,都漂亮得出奇,也都折射了他们各自的性格。
他们的信封,有的大,有的小巧,有的印着地址,或他们父母的单位。
每个人叠信的方式,都各不相同,其中一位校友,每封信都叠成了不同的样子。
最让我心动的,是每个人对我的称呼,这些称呼,就是我在他们心中的样子。有位女友,甚至每次都能叫出不同的花样,而这样的称呼,现实中他们绝不会叫出口来。
这些手写的信纸上,有人讲述自己的近况,有人吐露自己的心事,还有人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讨论对时局的看法。
一位到贵州实习的师兄,用一句“我站在高高的云贵高原,给你写下这封信”,成功唤起了我对高原的向往。
一位高中就认识的、新疆伊犁霍城果子沟的笔友,每封信给我介绍一处新疆的美景,每次都说,“写下这些景致的时候,我都能想象你在景中的样子”。
还有人一直用诗歌跟我通信,这些诗,现在看仍属上乘。
来信最多的,是我大学时的两位好友。
从认识的那天起,无论在学校,还是假期,还是毕业后参加工作,还是我辞职后来京初期......
她们的信密如星云,十几年始终陪伴着我,给了我巨大的力量,成为我人生中最珍贵、最不可或缺的记忆。
同样珍贵的,还有我的老师,他们的信真的像灯,从初中,到大学,都一直默默的照着我。
更有我的父亲,他写给我的信千篇一律,当时每封信都让我不胜其烦,而现在再读,才发现每个简单的表述后面,都重若千斤。
02
我不记得最后收到的一封信,是什么时候,是谁写给我的。
就在书信消失的地方,我突然发现,我已经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因为你很难跟一个人通过微信,或者通过饭桌交谈,实现思想和灵魂的碰撞。
过于便捷的交流方式,充其量只能沟通浅表的信息情绪,很难形成真正深思熟虑的思想闪光。
如果没有深入的思想情感的交流,还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吗?
日本东北大学研究发现,手写文字时,大脑杏仁核活跃度,是电子输入的2.7倍。
也就是说,当手机以秒速传递信息的时候,我们传递的思想深度,相比于书写,已经大面积地流失。
徐志摩在《爱眉小札》里,用三个月酝酿一封情书。这里面不仅有精心打磨的思想,还有不断发酵的情感。
鲁迅写给许广平的《两地书》,其中某个字被反复涂抹,这些涂抹的痕迹,可能比正文本身,更能泄露先生内心的波澜。
在巴黎邮政博物馆里,保存着雨果流亡期间,写给情人朱丽叶的1200封信件,其中的每一封信,都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寄出时间。
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花费七页篇幅,描写收到恋人信件的场景,那些在等待中发酵的焦虑与期待,传递了比信件本身,更为精密的诗意和情感。
资料显示,如今全球邮政系统每天处理信件数量,较20年前骤降92%。
英国皇家邮政的数据显示,2022年手写信件数量,仅占通讯总量的0.03%,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公函。
北京最近的一次报道邮筒数量,是在10年前的2015年,那时的数据为1000个。主要分布在以下区域:
一是老城区、历史文化街区,如东西城区,保留部分邮筒,作为便民设施和历史符号;二是高校、政府机构周边,满足特定群体的寄信要求;三是旅游景点,提供明信片投递。
这些邮筒,现在还剩多少,已无数据可考。
这不仅是通讯方式的迭代,更是一场关于人类抒情基因的集体退化。
03
我始终认为,书信的消失,是人类文明中最重大的损失,并且不可逆转。
书信消失的地方,立着一块幕碑。
最近不少地方金真白银鼓励生育,呼和浩特更是下足血本,三个孩子生下来,可以领到16万。
衷心祝福呼和浩特人民。
可是如果没有爱情做为基础,还有多少人,真正愿意结婚生娃。
所以这年头你要跟人谈爱情,是会被人笑话的。
你发现没有,网上不断爆出的风流艳事,其中流出的聊天截屏,除了下三路还是下三路。
也就是说,男女之间的私情,只有性,已没有爱。
书信消失之处,很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再能品尝到爱情的甜美。
时代太快,产生深厚爱情的环境土壤消失了,酝酿和传递爱情的媒介,也压进了箱底。
不仅爱情会变得越来越稀缺,连友谊,在时代面前都变得脆弱不堪。
如果不能在某个安静的深夜,只为某一个人精心地书写,那么便坐下来,想象一个虚无的朋友,跟他倾心对谈。
这便是这个公众号的目的之一。
我就这么写啊写啊,有的时候,我会感到自己真的是在给某个人写信。
此刻,窗外风声浩荡。
墓碑高耸的地方,春天也会到来。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收到一封手写的书信,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