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心
在芊绵岁月中
慢慢欣赏
在美好世界里
2025年期号
8
天台山大瀑布下民宿阿姨的“糊拉汰”做得太好,以至于很长时间过去,我对天台的印象都是极好的,味觉上的享受可能比视觉来得更可靠长远,说“三月不知肉味”的估计是肉味本身不够好。陈晓卿说,台州是中国美食的桃花源,至于天台县,好像就是这桃花源里“仿佛若有光”的存在。
作为南方卷饼的代表,这里有薄脆版“糊拉汰”,特色版“饺饼筒”,丰富版“五虎擒羊”,一饼卷万物,在吃食上就充分展现了天台的“和合”与包容。临海而不独立,倚山而不偏狭,兼容并蓄的天台在一千八百年的岁月里慢慢被盘出包浆,散发出古朴而温润的色泽。
天台山大瀑布是个人工瀑布,白天营业一泻千里,晚上水闸关上静悄悄,对于这种景致我本身并没有多大兴趣,何况还是三十五度的桑拿天。但山下有新近开业的诗路文化数字馆,大瀑布于是就作为附赠品,主打一个“来都来了”。
果然,爬瀑布平平无奇,我们带着两个小孩,经过半山腰的水帘洞折返,一趟来回下来体力消耗刚刚好。倒是诗路文化数字馆,虽然称不上精美,但在这样一个小县城,对于天台山、水、人文的挖掘和展现,可圈可点。
“一座天台山,半部全唐诗。”四万八千丈的天台山自古就令文人雅士心向往之,他们或修仙、或访友、或游历,给天台山留下了一千三百多首瑰丽诗篇。神似天台、秀比天台者众,为何偏偏是天台?
单一个国清寺,就足以让天台承受这些美名。
穿过山门外的七座佛塔,经过题有“五峰胜景”和“万松深处”的“寒拾亭”,走过古老的风干桥,掠过“一行到此水流西”碑刻,映入眼帘的便是写着“隋代古刹”的泛黄照壁,“深山藏古寺”大抵就是这个模样,明明不在深山却已经有了深山的幽静。
我们到的时候是盛夏的傍晚,照壁拱桥,参天古树,阳光斜斜地从树缝里洒下来,许多小孩在树下玩水,不远处就是斑驳的隋塔和青翠的稻田,间或有几声低低的蝉鸣。从稻田边土路走过去,采一两把野草,嬉闹一番,饿得狼吞虎咽到“三木与食”吃饭,看窗外暮色渐起。有一瞬,感觉是梦境。
天台山宾馆是旧式国营宾馆,没有电梯,服务员拎箱子七拐八绕才能到房间,宾馆往下走几步路就能到国清寺。清晨六点,趁孩子们还在熟睡,蹑手蹑脚起来:寺门前,有僧人在扫地;有僧人从外面地里摘了带露水的南瓜拿进去,寺门咿呀开个小口又关上;有人赶黄牛从丰干桥上走过——据说这些黄牛都是寺里的资产,负责耕种附近的田地,每天准点上工准点收工,不禁莞尔。
七点钟,寺门打开,照壁上已经有了好看的光影。寺内布局依山而建,起承转合,从雍和宫请来的汉白玉石狮作为外交媒介伫立眼前,走过去,雨花殿、弥勒殿、大雄宝殿、药师殿、观音殿不一而足。作为日韩天台宗的祖庭,这里一年四季更是香火不断,眼中所见僧人们身上都有一种闲适的贵气。
这贵气也是接地气的。秋收时节,僧人们会到附近的稻田帮忙收割,打好的谷子晾晒在寺内,写着“国清讲寺”四个毛笔字的稻箩一眼看上去就是用了好多年,劳作也是一种修行,僧人们在朴实的耕作中完成了农禅合一。
隋梅、唐樟、宋藤,寺内一草一木皆具佛性。等到早春时节,隋梅盛开,或粉红,或纯白,大批游客趋之若鹜。梅花普普通通,可它从隋朝而来,人们莫名就生出来沧桑感和敬畏感,就像你看那隋塔,或许徐霞客也曾站在你站着的土地,以跟你同样的姿势看梅、看塔,或许李白也是。人不在了,梅还在,塔还在,梅是遒劲多姿,塔是倾圮斑驳,留下来的物就有了永恒的意味。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盛唐星汉灿烂,寒山显得有些寂寂无名,但并不妨碍这首《杳杳寒山道》带给人的震撼,清冷、孤寂、遗世独立,恰似寒山本人性格的写照。“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在国清寺,寒山与拾得高山遇流水,而天台的山水也让寒山在一日日静思中慢慢参悟了“如何处治”。在日本和美国,寒山以及他所代表的寒山精神漂洋过海、发扬光大。日本处处可见寒山的影子,“垮掉的一代”把寒山奉为精神偶像,“和合”文化中彰显的与自我的和谐、与他人的和谐、与自然的和谐,尽管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命题方向和表现形式,但其内核却越来越被推崇。
国清寺内有一处名为“更好堂”的居所,乍见我甚至不认识“好”这个字,回来后的大半年,“更好”这两个字始终萦绕在脑子里,为什么叫“更好堂”?看寒山的生平,其实跟曹雪芹很像,都是富二代跌落神坛的故事,只是曹雪芹说“好了”,“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最辉煌也是最没落,是虚无也是逃避。但看寒山,就是“更好”,在向内求中实现自洽,嬉笑怒骂皆文章。
允许并接纳旁逸斜出,寒山如是,济公如是,到天台游历的徐霞客也如此,他们都在这里走出一条人迹罕至的路,而天台提供了这种包容的氛围和土壤,也许这正是这方山水与众不同的神秀之处。
(作者:宣城市宣州区检察院 萧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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