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和亲”现象:在呼和浩特地区多元表现与深远影响
作者/孙树恒
一“和亲",奏响了中华文明多元融合的激昂序曲
在呼和浩特城南,昭君博物院静静矗立,仿若一位缄默的史官,默默诉说着往昔岁月。走入其中,仿制汉代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悠悠地洒在壁画上那蜿蜒前行的驼队之上。壁画里,王昭君怀抱形似琵琶的乐器,毅然地踏上和亲之路。她的身影,在大漠风沙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驼铃声声,穿越险峻的阴山隘口,在大黑河之畔悠悠回荡,那清脆的声响,奏响了中华文明多元融合的激昂序曲,也自此,让这座城市的命运与和亲紧紧缠绕。
呼和浩特,是中华民族发祥地之一。这座华北地区的重要中心城市,自古以来,便承载着多民族交融的使命。当查阅资料,深入探寻其历史脉络,会惊奇发现,它与中华民族 和亲传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古老的汉代王昭君出塞,到后续不同历史时期的和亲故事,这里成为了和亲文化的汇聚之地。
当我们站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感受着历史的厚重。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在低语着那些和亲的故事,它们早已融入城市的血脉,成为呼和浩特独特的文化符号,见证着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与发展。
二、“和亲”形式虽异,却都有着促进和平、增进交流的共同目的
我们知道,回顾历史,“胡汉和亲”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但除此之外,还有多种和亲形式在此留下痕迹。这些“和亲”活动,形式虽异,却都有着促进和平、增进交流的共同目的。它们像一条条无形的纽带,将不同民族紧密相连。在政治上,和亲带来了地区间的和平稳定,减少了战争冲突;经济上,促进了贸易往来,互通有无,让这片土地逐渐繁荣;文化层面,不同民族的风俗习惯、艺术技艺相互碰撞、融合,让呼和浩特的文化更加丰富多彩。
一是汉匈和亲
公元前33年,王昭君在队队车毡细马的簇拥下,在汉朝和匈奴官员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向匈奴进发。受到匈奴人的热烈欢迎,被封为“宁胡阏氏”,做了呼韩邪单于的阏氏。这一事件成为汉匈关系的重要转折点。昭君出塞的路线沿着阴山南麓延伸,最终抵达包含今呼和浩特平原在内的驻牧地。这次联姻在多个层面产生了积极影响。
在政治上,化解了长期以来的军事冲突。匈奴单于接受汉朝册封,双方边境迎来了“边城晏闭,牛马布野”的和平局面,为双方的发展提供了稳定的外部环境。军事对峙的缓和,使得双方能够将更多的资源投入到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中。
从经济角度来看,促进了技术传播。随行的工匠将中原先进的冶铁、农耕技术带入草原,匈奴人开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逐渐改变了单纯游牧的生活方式,半定居点在阴山南麓出现,农业生产得到发展,这不仅丰富了匈奴的经济形态,也促进了当地的经济繁荣。汉匈在白道设立关市,绢帛与良马的贸易额每年高达百万匹,这种频繁的物资交换催生出“和亲经济”,使呼和浩特成为草原丝路的重要节点,加强了中原与北方草原地区的经济联系。
文化层面,昭君出塞塑造了深远的文化记忆。历代文人对昭君的咏叹,如“琵琶一曲干戈靖”,使她成为中华民族团结的精神象征。在文学领域,唐代诗人苏郁的“君王莫信和亲策”表达了中原士人对和亲的复杂心态;元杂剧《汉宫秋》则将昭君塑造成民族气节的象征,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对这一事件的话语建构。在当代,呼和浩特昭君博物院藏有的清代《昭君出塞图》壁画以及2019年“昭君文化论坛”吸引中蒙俄学者参与,都表明昭君的故事已成为“一带一路”人文交流的生动历史符号,实现了从政治工具到文化使者的角色转变。
二是北魏联姻
北魏时期,道武帝将女儿嫁给高车酋长倍侯利,并授予金印紫绶,开启了“婚姻 + 册封”的羁縻模式。这一模式在六镇地区催生出独特的混血社会。
从政治制度角度,北魏推行鲜卑贵族与汉人士族通婚,同时对北疆游牧部落实行领民酋长制。赐婚笼络归附的高车、敕勒首领,如道武帝嫁女之举,可能发生在阴山防区(含今呼和浩特周边);双向流动则体现在北魏将领陆俟之子陆馛娶敕勒豪强之女,体现了边疆军事贵族与游牧势力的血缘融合,为北魏在边疆地区的统治奠定了一定的社会基础。
在社会层面,呼和浩特邻近的北魏六镇成为多民族通婚的前沿。军户混居,戍边鲜卑军人与匈奴、敕勒等族妇女通婚,形成“蕃汉混杂”的边民群体。1971年发掘的和林格尔壁画墓中,鲜卑尉迟氏与敕勒夫人的服饰融合,印证了《魏书》中“婚姻无忌”的记载。基因研究显示,北魏时期呼和浩特地区匈奴、鲜卑、汉族基因交流频率高达37%,远超中原,这充分表明当时民族融合的深度。
文化方面,这种通婚孕育出特殊的物质文化。1975年出土的“牵驼纹铜牌”,既有鲜卑鞍马元素,又含西域商旅意象,反映了婚姻纽带促成的物质文化交流,使阴山南麓成为多元文明的实验场,为隋唐时期的胡汉融合埋下了伏笔。
三是柔然和亲
北魏与柔然,这两个在历史舞台上频繁交锋的势力,虽主要和亲之地在平城(大同),但阴山防线才是双方长久博弈的焦点。太武帝于443年将西海公主远嫁柔然吴提可汗,送亲队伍浩浩荡荡,而必经的“白道”,作为阴山的重要隘口,战略地位不言而喻。送亲队伍行经呼和浩特所在的“白道”,沿途部族纷纷参与礼仪互动,这一场和亲,不仅是两个政权的联姻,更像是一场文化交流的盛会,各民族在这一过程中加深了了解与融合。再看民间,敦煌文书S.613《西魏大统十三年计帐》揭示了一个更为隐秘却广泛的现象。其中记载着六镇流民中有“茹茹(柔然)妻”“匈奴妻”,这寥寥数语,却暗示了边疆民间跨族婚姻的普遍性。在阴山防线周边,不同民族的百姓在长期的生活中,突破了种族与政治的界限,以婚姻为纽带,建立起家庭,实现了文化、习俗的相互渗透。阴山防线不只是军事对抗的前沿,更是民族融合的大舞台 ,见证着北魏与柔然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四是隋唐隐性和亲
隋唐时期,呼和浩特(时称云中、单于都护府辖地)作为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势力的交界地带,其和亲实践呈现出“隐性纽带”与“地缘枢纽”的双重特征。
隋代,义成公主的“移动外交”使呼和浩特成为突厥与中原的缓冲地带。公元599年,隋文帝嫁义成公主于启民可汗,其牙帐虽在定襄郡,但启民部众常沿阴山南麓游牧,呼和浩特平原成为公主随行部族与隋朝互市的重要区域。公主随行粟特商队在白道川建立中转仓,形成“绢马贸易”的固定路线,呼和浩特托克托县出土的隋代波斯银币便是这一贸易的有力佐证。启民可汗卒后,公主依突厥习俗改嫁其子始毕可汗,维系了隋与东突厥的关系,隋末李渊借突厥兵南下时,公主暗中提供情报,在政治斡旋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公主陪嫁的4万匹丝绸,经白道驿站转运至漠北,换取回纥良马改良唐代马政。敦煌文书P.2942记载,大历年间(766-779)唐廷每年通过和亲渠道获得战马3万匹。回纥工匠学习中原造车技术,呼和浩特地区出土的唐代带篷马车模型,兼具草原穹庐与中原车舆特征。
唐代,在河套走廊形成了姻亲网络。突厥王子阿史那社尔归唐后,太宗将皇妹南阳公主嫁之,其部众安置于今呼和浩特附近,社尔墓出土的胡旋舞壁画印证了突厥 - 唐室通婚带来的艺术交融。758年宁国公主嫁回纥英武威远可汗,送亲使团经呼和浩特北阴山隘口进入漠北,唐廷在此设“参天可汗道”驿站,成为丝绸、茶叶等和亲陪嫁物资的集散地。此外,云中都护府辖下的吐谷浑、党项羁縻州存在基层联姻,1972年呼和浩特唐代墓葬出土的粟特 - 突厥混血儿干尸,以及粟特人康阿义家族碑铭记载其五代祖娶突厥女、曾孙任唐云中都督府别驾,都反映了丝路商旅与戍边将士家族的多族通婚传统以及胡商通过婚姻融入边疆军政体系的现象。
这一时期,呼和浩特虽未出现如“昭君出塞”般的标志性和亲事件,但作为阴山廊道的核心节点,承载了政治性联姻的物资与人员流动、羁縻政策下的民间跨族通婚以及胡汉混血精英的地方治理,成为中原制度与草原习俗的反应场,为后来辽金时期“西京文化圈”的多元特质奠定了基础。近年出土的唐代《李氏墓志》记载,云中都督夫人阿史那氏曾调解部族冲突。
五是满蒙联姻
清代,满蒙联姻在呼和浩特地区呈现出独特的制度性特征。恪靖公主府的飞檐斗拱见证了“备指额驸”制度的精密设计。土默特部首领需通过满语、骑射、汉学考试才能入选额驸,乾隆年间共有27人获此殊荣。据《清代蒙古联姻表》统计,土默特部与皇室联姻达53次,形成“世为甥舅”的政治同盟。
这种联姻网络对经济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它催生了“大盛魁”商号,据说商号创始人王相卿之子娶蒙古贵族之女,通过联姻获得草原商道特权,其驼队从归化城出发,经库伦至恰克图,形成横跨欧亚的贸易链。大盛魁发行的蒙汉双语票据“印票”,依托姻亲关系建立信用体系,成为清代最早的区域货币之一,将姻亲信用转化为区域金融体系,使呼和浩特发展为茶叶之路枢纽,商业版图扩展至西伯利亚。
在文化方面,公主府的藏传佛教经堂与满族萨满神龛相邻而处,体现了满蒙文化的共生与融合,展示了不同民族文化在这一地区相互包容、共同发展的局面。
三、“和亲”对呼和浩特地区的深远影响
对于和亲性质的再定义,有学者提出"双向羁縻"理论,认为游牧政权通过联姻获取中原资源,同时保持自身独立性。
一是政治格局的影响
和亲活动改变了呼和浩特地区的政治格局。从汉匈和亲的军事冲突化解,到北魏联姻的政治羁縻模式,再到隋唐时期作为地缘枢纽的隐性和亲以及清代满蒙联姻的政治同盟构建,每一次和亲都在不同程度上调整了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的政治关系,使呼和浩特地区成为政治博弈与融合的关键区域。这种政治关系的变化,不仅影响了当地的统治秩序,也对整个中国北方的政治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促进了不同政权之间的交流与互动,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二是经济形态的影响
经济上,和亲带来了显著的变化。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随着和亲传入,改变了当地单一的游牧经济形态,农业生产得到发展,半定居点逐渐增多。同时,和亲贸易的开展,如汉匈的绢马贸易、隋唐的绢马贸易以及满蒙联姻催生的商业贸易等,使呼和浩特成为重要的贸易节点,促进了物资的流通和经济的繁荣。“边商”阶层的兴起,以及“政商联姻”经济形态的形成,进一步推动了当地经济的多元化发展,加强了与内地及周边地区的经济联系,促进了区域经济的一体化进程。
(三)文化融合的影响
文化层面,和亲促进了不同民族文化的深度融合。从语言、服饰、习俗到艺术、宗教等各个方面,都能看到民族融合的痕迹。例如,北魏时期的混血社会使鲜卑、匈奴、汉族文化相互交融,唐代胡旋舞壁画反映了突厥 - 唐室文化的交流,满蒙联姻中的文化共生现象等。这种文化融合不仅丰富了当地的文化内涵,也促进了中华民族文化的多元一体格局的发展,形成了具有独特地域特色的文化景观,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民族关系的影响
和亲对民族关系的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它打破了民族之间的隔阂,促进了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通婚和相互了解,增进了民族之间的感情。从汉代的“胡越一家”到当代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呼和浩特地区的和亲历史见证了各民族从冲突到融合的过程,为现代民族团结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当代,蒙古族“那达慕”与汉族社火同城举办、满族太平鼓与蒙古长调共融于非遗名录以及各族通婚率的提高等现象,都是历史上和亲传统在现代的延续和发展,体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不断增强。
四、呼和浩特地区的和亲历史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制度创新方面,从历史上的和亲政策到现代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都体现了根据时代需求进行制度调整的重要性。昭君文化节的举办以及多民族社区治理的创新实践,将历史符号转化为现代民族关系的润滑剂,促进了各民族之间的和谐共处。
在文化遗产保护与转化方面,公主府数字化保护和和亲主题研学路线的开发,让古老的历史文化遗产在现代社会焕发出新的活力,成为传承民族文化、增进民族认同感的重要载体。
总之,呼和浩特地区的和亲历史是一部生动的民族融合与文明互鉴的历史,它展示了中华文明独特的边疆治理智慧和强大的包容力、凝聚力。通过对这一历史的深入研究和传承,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过程,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弘扬北疆文化贡献力量。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提供历史借鉴和精神动力。
参考资料:
包括《汉书》《魏书》《资治通鉴》、敦煌文书、内蒙古考古报告及近年民族学研究成果:《从考古资料探索汉匈关系——以和亲与文化交流为例》、《作为文化纽带的道路:人文地理学与道路人类学视域下的呼和浩特文旅空间生产与认同建构》、《西汉和亲,开启华夏民族融合之路——呼和浩特地区民族融合初探》,以及网络检索资料,一并致谢!
(作者档案:孙树恒,笔名恒心永在,内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经济30人专家组成员,呼和浩特市政协智库专家。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茶叶之路研究会副会长,内蒙古诗书画研究会高级研究员兼副秘书长,内蒙古大盛魁公司文化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