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点灯,油盏犹温。二月杏花满头雪,纷纷落在您坐过的青石上。老灶台积满月光,案头粗瓷碗里,去年晒的野菊正缓缓舒展成八十八轮秋光。
您总说针脚是活的,要在补丁里藏进絮语。如今麻线筐空悬梁下,倒替屋檐风铃数着更漏。院墙秫秸垛依然蓬松如您鬓发,只是再无人将霜色编进草绳,系住那些被北风惊散的雁群。
老杏树又开新花,枝桠间悬着您晾过的黑丝绒夹袄。风过时满庭碎玉,恍惚仍是您执帚扫雪的簌簌声。柴扉斜倚颓墙,恍若您侧耳听路的姿势——这些年门环锈蚀的纹路,原是把所有晨昏都等成了年轮。
灶冷时我添新柴,灰烬里跳出三两颗火星。忽见窗棂月影移过空空的火炕,才惊觉所谓永恒,不过是老屋替您续着的半盏残茶:春采的花儿在冬水里醒着,您种的菜在瓷坛里青着,八十八载光阴在梁间燕巢里暖着。
暮色漫过井台时,满树杏花正往旧菜缸里飘。缸底沉着您腌的芥菜,咸涩中浮起整个童年的星空。原来您不曾离去,只是把自己拆成丝缕——线头系着老屋梁木,针尖缀在杏花萼上,而那些细密的针脚,正在我掌纹里长出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