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勇 凤凰出版社
来源：藏书报
本文约4500字，预计9分钟阅读完毕
商务君按：在师友看来，许勇应该留在高校做学术，但博士毕业后，他却选择进入出版社，成为一名古籍编辑。像所有初入行的编辑新手一样，许勇的职业生涯也是从了解图书出版流程、参加图书校对工作、学习编辑与出版知识、考取编辑资格证等基础训练开始的，直至参与《江苏文库》的编辑工作，他才真切体会到古籍编辑的艰辛和不易。如今7年多过去，许勇在大项目的历练中学会了耐心与细致，从一名普通编辑成长为编辑室负责人，对这份工作的敬畏与热爱又添了几分。
“你有没有想过去高校？”“也许高校更适合你！”自从踏入古籍出版行业，我常常收到来自身边师友的疑惑，他们带着不解，向我求证着某种答案。
其实早在博士毕业的时候，张宗友老师听说我要去出版社，就跟我说：“你应该留在高校，继续做学术。”一转眼已过去近8年，我仍然在出版社，从事古籍编辑工作。回顾转瞬即逝的时光，有遗憾，更有收获，我并不想去追寻一个答案，但也许这篇文章里已有答案。
有幸飞上“凤凰枝”
一切仿佛命中注定，博士毕业后，我就无缝衔接成了古籍编辑中的一员。回想2017年年初，正在我日夜颠倒、翻来覆去赶写我的博士论文的时候，程章灿老师转来凤凰出版社（简称“凤凰社”）的招聘信息，并说我若有兴趣，可邀请时任凤凰社社长姜小青担任我的博士论文答辩主席。在提交报名信息后，我继续沉浸在论文的世界中，直到4月，凤凰社的电话通知打破了这份宁静，让去参加面试。
我匆忙理了发，借了室友辛明应的西装与皮鞋，“冠冕堂皇”地就去了。从当时的接待人展金麒老师那里了解到，原本共有10个人来参加面试，但最终只到了8个人，有两个博士没来，仅剩我一个博士。
在面试的会议室外等候时，我隐隐约约地听到里面在说话，大概是面试官问面试者期望的薪酬，面试的是一位有着编辑工作经验的姑娘，提声说道：“税后至少8000吧！”话音刚落，面试官们便哄堂大笑。大概这时我才知道，博士毕业进入出版社或许并非最佳选择，古籍编辑的薪酬也难以与其他类型的编辑相提并论。但当时的我似乎并没有动摇，而是继续专注于论文，直至顺利答辩、毕业、租房、搬家，并办理了入职手续……
尤其难忘的是，8月24日答辩当天，正值南京酷暑难耐之时。姜小青社长早早便抵达了文学院，为了赶时间，他甚至骑上了共享单车，从校门口一路疾驰至答辩会议室。当我赶到时，他已满头大汗，衬衫湿透……时过境迁，答辩现场张伯伟老师与巩本栋老师的严厉批评，我是一句也不记得，钟振振老师、赵生群老师以及姜社长的赞美之词，我也全然忘却，但姜社长站在门口，满头大汗地与我打招呼的情景，却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参与文库大工程
进入凤凰社之后，有一年多的时间，是在卞岐、韩凤冉、李相东三位主任的教导下，了解图书出版流程，参加古籍整理类图书的校对工作，学习编辑与出版知识，考取编辑资格证……这似乎是一名古籍编辑在成长之路上的必要训练。到了2019年年初，我被调入《江苏文库》编辑室，开始接手其中文献编的编辑出版工作。从此之后，《江苏文库》就成了我工作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2016年，江苏省委省政府、省委宣传部组织实施全省性文化发展战略工程——“江苏文脉整理与研究工程”（后改名为“江苏文脉整理研究与传播工程”，增加了“传播”二字），目的在于全面梳理江苏文脉资源，彰显并传播江苏文化。《江苏文库》是该工程中十分重要的一项内容。计划用10年时间，编辑出版3000册左右的《江苏文库》，包括文献、史料、方志、精华、书目、研究六编。这六编中，文献编、史料编、方志编为古籍类文献影印，并撰写书目提要，精华编、书目编为古籍类文献整理，这五编由凤凰社出版；研究编为有关江苏文化的研究专题，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
2023年5月20日，在第三届江苏发展大会《江苏文库》展台前，凤凰社《江苏文库》编辑团队合影
当我调入文库编辑室时，《江苏文库》已于2018年年末推出第一批成果86册，包括文献编38册、史料编5册、方志编27册、精华编11册、研究编5册，并在“首届江南文脉论坛”上亮相发布。而在此之前，为科学编纂出版《江苏文库》，还做了这样几项前期基础工作：明确编纂出版思想、组织编纂团队、确定工作机制、商定工作步骤、讨论编纂体例、进行文献普查、征求书目意见、研究编辑体例、编制经费预算等，并编印《江苏现存著述目录》八册、《江苏文库各编拟收书目》四册。
因为前期工作我没有参与，所以2019年上半年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了解、熟悉《江苏文库》的编纂体例以及文献编拟收书目情况。当一头扎进文献编5000余种书目及数万种底本信息的海洋里，我深切体会到这真是一件“采铜于山”与“精卫填海”的大工程。
“采铜于山”忆艰辛
所谓“采铜于山”，就是要将文献编拟收书目中的底本，按序按次从各大图书馆扫描复制回来。文献编拟收书目共著录图书5254种，其中经部890种，史部1488种，子部1595种，集部1281种。每种图书皆标明作者、卷数、版本等相关信息，其中版本一项，往往列举多种版本及馆藏，并按版本的重要性依次排列。简单来说，拟收书目为每一种图书都编制了身份证，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拿着身份证，去图书馆将图书的真身复制回来。
复制底本的工作，主要由编辑室前辈王剑老师负责，他数十年与图书馆打交道，在复制底本方面有着独家经验。而我要做的，就是在“身份证”信息有误或“真身”无法复制的时候，协助王老师核查信息，并调查所需图书的其他馆藏版本，以便随时复制其他馆藏的“分身”。
《江苏文库》工作用书两种
这种“采铜于山”的工作十分繁琐，且难以速成，遇到的困难也一重又一重。我们遇到过，某书只有一种孤本存世，而图书馆却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不予提供；我们遇到过，某书有很多版本，而最重要的那一种，却不能获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我们遇到过，某图书馆以搬家或其他理由，不提供任何古籍的复制；我们遇到过，某馆藏单位因不属于省委宣传部的领导，即便多次尝试，仍对我们的复制请求置若罔闻……
当然，更多的情形是，全国各大图书馆的慷慨相授，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底本。特别是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及南京大学图书馆，他们的无私相助，为《江苏文库》提供了绝大部分底本，为文库的持续出版兜了底。此外，省内市、县、区图书馆也提供了不少稀见版本，大大增强了《江苏文库》的地域底色。
《续修四库全书》本与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图书馆藏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丁卯集笺注》
其中我经手的一种底本的复制，是与海外图书馆签订，因此印象深刻。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赵庶洋在撰写集部《丁卯集笺注》的时候发现，《续修四库全书》所收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中天头上的批校有脱漏的现象，因此建议使用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图书馆藏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为底本；同样需要改换底本的是《灵一诗》，此书除《四库全书》本外，柏克莱大学图书馆藏有一种清抄《唐四僧诗》本《灵一诗集》。
因这两种书出版在即，时间紧急，我即刻向我的老师、文献编主编程章灿教授求助，他立马联系上柏克莱大学图书馆的何剑叶老师，请求帮助，并让我与何老师具体接洽。在经过短暂的沟通后，即签订了底本使用协议，何老师克服了疫情的影响，很快就发来了底本高清图片，为文献编的及时出版争取了宝贵时间。
“填海”有术主编功
所谓“精卫填海”，就是要逐年完成文献编预计规模1000册的总量。在文献编步入出版之前，编纂团队编制了详细的书目，并且为每一种书标了序号，出版即按序号依次进行。在规划之初，文献编分为经史子集四部，按部先后出版，整个文献编使用一个标序，即从1号一直编到1000号。但是实际出版过程中，为了加快进度，在2019年调整为经史子集同步进行，标序也从一个序号调整为四个序号，即经史子集同时从1号开始，一起完成1000号的总量。
“精卫填海”只需将石头填入大海，而文献编则需要将每一种书都填入相应的位置，具体操作起来，实际工作要比“精卫填海”难度更大。
为了推动四部同步出版，我首先要据已到底本，统计可出版的总量，并合理规划四部册数，分配出版名额，并向各分部主编传达提要撰写的篇目。这种工作，既要全盘考虑文献编的总体出版进度，也要考虑到编纂团队提要撰写的速度，还要使得底本与提要合理匹配达到每年的出版数量，更要在完成年度任务的基础上为下一年的出版争取留下一点积累。这就要求必须与主编团队通力协商，合理规划，并且随时向主编们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
2024年凤凰社《江苏文库》书影
从事《江苏文库》的编辑出版，让我与以前教育过的老师们联系更加紧密，也更有机会聆听他们的教诲。史部主编武秀成老师上课时生动风趣，解读文献犹如福尔摩斯探案，学生时代的我从未想过，在工作之后，竟然还能时常接到他的电话。
在2023年的一通长达一节课的电话中，武老师给我详细讲述了他对史部杂史类的书目的调整，如《国概》的作者穆文熙是山东人，《江苏艺文志》误收，删去；许重熙的《嘉靖以来注略》和编年类《宪章外史续编》重复，删去；钱谦益的《东阳兵变》《平蜀记事》都是从文集而来，且内容太少，删去；吴伟业《鹿樵纪闻》是伪书，删去；《滇寇纪略》也存疑，删去；归庄的《明季逸事野录》，经过考证也是伪书，删去；等等。一条一条地分析考述，犹如一堂丰富的文献学课。“剩下的都可以用，当然还是要以提要所写为准！”最后武老师如是说，还是一以贯之地严谨。
时至今日，文献编经部已完成经部总类、易类、书类、诗类、礼类、乐类、春秋类215册，史部正史类、编年类、别史类、纪事本末类、杂史类141册，子部儒家类、兵家类、农家类34册，集部楚辞类、别集类87册，共计477册，累计收书954种。这项“填海”工程在主编团队和出版团队的积极配合下，已颇具规模，并计划于未来数年内全面完成这一宏伟工程。
古籍编辑成使命
大项目可以锻炼人，也可以埋没人。出版前辈常以他们的经验告诫我们，大项目是一把“双刃剑”，若项目周期过长，缺乏明确目标指引，容易迷失方向，甚至因疲于应对琐碎事务而丧失对古籍出版的热情；若过度追求短期成效或机械执行任务，可能陷入“低效重复”的陷阱，导致思维僵化与创新力枯竭，对编辑的成长与发展不利。
作为参与《江苏文库》这一江苏省有史以来的最大文化出版工程中的编辑，我们应当合理利用这一资源，做到充分挖掘江苏丰富的文化底蕴，持续深耕细作，积累经验，形成“厚积薄发”的职业素养，实现个人能力的提升，同时培养对出版事务的统筹能力，并在高强度协作中锤炼责任意识与执行力。
直至今日，在凤凰社提供的平台上，我已做了七年半的古籍编辑，在书山稿海里摸爬滚打，在黑字红字间寻觅真知，既深刻体验了古籍编辑工作的艰辛，也在一次次书稿变成图书的魔法中，学会了耐心与细致，更懂得了敬畏与热爱。当《江苏文库》的出版进程过半的时候，我从一名普通编辑，成长为《江苏文库》编辑室的负责人。统筹《江苏文库》五编出版事宜，再挖半座山，再填半片海，成为我们的使命——任虽重而道已不远！
2024年全国出版从业人员收入调查开启！
去年你挣了多少钱？
欢迎扫码参与不记名问卷调查！
分享、在看与点赞，商务君至少要拥有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