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仁:怀念我的朝鲜“亲人”
口述/周宜仁 整理/谢玲玲
【人物简介】周宜仁,男,1936年5月出生于大义乡东平村。1954年3月在耒阳参军入伍,分配在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1军63师侦察科担任侦察兵,不久调到步兵188团一营三连三排二班任班长。直到1958年3月回国。
我叫周宜仁,出生于耒阳市大义乡东平村的一户农家。兄弟姐妹四人,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有一次听广播里播放特级英雄黄继光舍身堵枪眼的事迹,听得我热血沸腾,回家就和父母说:“我要去参军,像黄继光一样保家卫国。”父母最先是不同意我去的,担心我的安危,我坚决要去,父母见我那么坚定,也只好同意了。
1954年3月,我胸戴大红花,在锣鼓声欢送中踏入了我的军营生活。在耒阳操练了些日子,接着部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冬装,叫我们赶紧换上厚衣服坐火车赶赴朝鲜,中途换乘了几趟列车,坐了6天7晚的火车到达朝鲜。下火车后,映入我眼帘的是这座城市的满目疮痍、伤痕累累、不见一点生机,简直就是废墟一片,随处可见炮弹袭击的痕迹。我来的这一天朝鲜还在下雪,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所有的战后尘埃。站在室外十几分钟,大雪就平膝了,鼻子呼出的气瞬间在脸部结冰,眉毛一根根变成冰雕。
我最先在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1军63师侦察科担任侦察兵,这是项秘密工作,就好比地下工作。我一般都是晚上去执行任务的。有一次,我外出侦察敌情,大雨滂沱中为了不暴露自己,冒雨监视敌情,圆满完成任务,回来后发高烧,昏迷不醒,说糊话,但我把侦察的敌情都说出来了,避免了我师的损失。
【谢玲玲、朱文科、杨敬忠采访周宜仁老兵】
侦察科史科长看我工作能力强,人又机灵,每次都能出色的完成任务,介绍我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我被调到步兵188团一营三连三排二班任班长,到步兵营还未建营房,我们住在朝鲜老百姓的家中。我住的这户人家家中有六个女儿,大女儿和我差不多大,最小的女儿也有十来岁了,这户人家的男主人牺牲在战场,“阿妈妮”一人带着六个女儿相依为命。她们的生活过的很艰辛,我非常同情她们,经常帮她家里挑水、捡柴,播种收割,修缮房屋。她们家的人待我很好,慢慢的我们彼此熟悉起来了。刚到她们家我只会说“阿妈妮”,意思是尊重她为妈妈。
“阿妈妮”把我当她自己的孩子,晚上睡觉叫我和她们一起睡炕上,怕我挨冻。她的大女儿叫金姫丽,人漂亮又聪明,要我教她学中国话,她教我朝鲜语,我们彼此学了一些常用语。我给她讲中国的事情,她似懂非懂的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穿插一句不算标准的中国话,我夸她聪明,她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是在说她好。
我所在的三连是个“英雄连”,在上甘岭战役中同敌人浴血奋战,誓死守护阵地,打到最后只剩三个重伤人员。我作为补充人员进入三连,坚守“三八线”保卫停战胜利果实的光荣而艰巨任务。我带领班上11人在文登公路一线正面防御,我们团以火箭炮、无座力炮为主,组成反坦克大队,守备文登公路两侧专门担任阻击敌人坦克的任务。在连队,我团结同志,脏活、累活、有危险的活抢着做,身为班长就要起带头作用,连队指导员夸我政治觉悟高,我觉得这都是我该做的事,我只有做好自己的工作,才能不给“英雄连”拖后腿。由于工作的出色,我多次受到营部的嘉奖。
在金姫丽家住了一年多,要走的那天,我把她家的房屋修缮好,罁里担满水,拾好一担柴放在屋子里。“阿妈妮”握着我的手眼泪刷刷的流了出来,她用朝鲜语说:“你是个好孩子,志愿军是好战士,中朝人民永远都是一家人。”而一旁的金姫丽和几个妹妹们听说我要走了,早已哭成了泪人,我安慰她们以后有机会会来看她们的。金姫丽利用夜晚休息时间为我缝制了一双婴儿鞋,她说:“这是我提前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你结婚生孩子时,把这双鞋子穿在你孩子的脚上,你就会想到我们的,想到你的朝鲜家人,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是我一针一线自己缝的,每一针都寄托着我们全家人对你的感激之情,感谢你这一年多为我们家辛勤的付出。你们中国人民志愿军是好同志,我们全家人永远忘不了你,我们会为你祈祷。”金姬丽说的是中国话夹杂着一些朝鲜语,但我明白她们都把我当自己的亲人了,“阿妈妮”把我当她自己的孩子,金姫丽把我当自己的兄弟。看着手中这双做工精细的鞋子,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在朝鲜的日子她们给了我家的温暖,让我终生难忘。
金姬丽家生活困难,有几次我给“阿妈妮”钱,叫她买点苹果吃,但“阿妈妮”坚决不要我的钱。我走的时候,瞒着她们把一个月的工资12元钱用布包好,偷偷的塞她家的炕上,这也算我为朝鲜家人尽的孝心吧!我忍着泪水匆匆的离开了金姫丽家,走了大概一里路,金姫丽气喘呼呼的追上我,把那个布包塞到我手中,我推让着要她收下,给家里买点需要的东西,她硬是不肯要,就这样我们彼此推让了几分钟,她说:“你们志愿军不拿我们一针一线,我怎可拿你的钱,我们是一家人,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1958年3月,我回到祖国,188团先驻平遥后移防太原,同年8月部队调我到中国科学院南州分院负责人事管理。1961年5月响应国家和党的号召回农村发展农业生产。几十年来,我与远在朝鲜的“阿妈妮”一家人失去了联系,今生今世也无法相见,但我想念着他们,我的朝鲜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