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想去农场种菜?” “因为番茄不会要求我早上8点就到,24小时回复‘好的收到’;因为麦子不会半夜打电话来,和我对颗粒度。”
最近,这样一条有趣的短视频在互联网上走红,创作者名叫“特冒头农场”,这是一家位于上海金山区廊下镇,由5个平均年龄只有28岁的返乡创业青年成立运营的有机生态农场。
特冒头农场的小伙伴们
近年来,
返乡青年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话题。
背靠国际化大都市,
上海广袤的郊野大地
也吸引不少青年前赴后继。
相比大多数青年向往去大城市,
他们的逆向选择似乎有点另类。
有人说,青年返乡源于对城市生活的“祛魅”和希望摆脱“内卷”。也有人说,选择一份工作就是选择一份生活方式,回到乡村,意味着更诗情画意的“慢节奏”,工作的幸福感应该很高。
事实果真如此吗?
记者曾在乡村遇到过
不少类似的青年,
他们的故事或许
能为回答这个问题提供某种视角。
“特冒头农场”的番茄
回到农场的年轻人
27岁的浙江小伙周程聪是“特冒头农场”的创始人,去年三月来到金山廊下,在接近300亩的农场上,他以有机种植的方式种了300多个不同品种番茄。农场也因此得名,谐音tomato。
特冒头农场那些稀奇古怪的番茄。
此外,农场还种有黄瓜、茄子、胡萝卜、罗马生菜、草莓等20多种有机蔬菜,除了稳定供上海的米其林餐厅、五星级酒店和私立学校,还推出了混合蔬菜会员制长期订单和线上电商平台售卖,年销售额超过4000万元。
周程聪创业经历几乎像“爽文”——大学时学自动化专业,原本没想走农业之路,三年前某次出国旅游,他发现国外能吃到很多国内吃不到的美味番茄,于是回家后就买了种子,在自家的小菜园里小规模试种。没想到,因为口感美味,原本只计划种给家人吃的番茄因口味独特备受好评,便一步步走上了规模化之路,逐步扩大了产能和市场。
他种出来的番茄长相稀奇古怪,与当地村民种了几十年的番茄截然不同,却也因此在互联网上收获了大量的关注和好奇,也使其卖出了明显高于周边同类型农场的价格。
特冒头农场的番茄
不过,如果只是种番茄,那特冒头农场跟周围农场在本质上不会有特别大的差别。
其实在记者看来,与其说是农场,特冒头更像是个农业潮流品牌的运营团队。
特冒头的背后是一群平均年龄只有28岁的年轻人。他们有学生物科学的,有学金融的,有学信息工程的,甚至还有曾在医院任职的医生和羽毛球全国冠军。
在特冒头农场工作的年轻人。沈思怡 摄
除了最基础的种地,他们还拍视频、开直播、录综艺,开展朴门永续的研学活动,也有农场义工招募计划,而后者,更像是给乡村数字游民提供符合调性的环境氛围。
特冒头农场开展的朴门永续研学活动
特冒头农场开展的朴门永续研学活动
与此同时,他们也更注重乡村生态价值的融合提升。他们为周边农户开展了有机种植的课程,投资了一家做农业传感器的公司,专门收集蔬果有机种植过程中的数据,用科技完善种植手段,也让这类数据成为可在数据交易平台上可变现的农业资产,拓宽增收渠道。
这个团队的出品,从产品图片、海报设计,到文字风格、周边活动都精美而年轻化,他们希望将农业展现得更理想化一些,是精致潮流,而非刻板印象里灰头土脸的模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些返乡创业的年轻人背景各异、身份多重,凭借新理念、新技术和新模式,往往能给传统农业农村带来不可思议的裂变效应。
在上海乡村,这样的年轻人有不少。去年,记者认识了“00后”农民顾永豪。三年前大学毕业后,他继承了父亲在奉贤区所拥有的500多亩农场,以及10万多只兔子和数不清的鸡、羊、鱼。
“农二代”的回归,几乎再造了这座原本只种水稻、养兔子,朴实无华的农场。
带上几个大学同学,顾永豪开启了属于他的“农场版我的世界”。一边对农场进行“科技革命”,改造无人农机、完善无人农场、打造全自动育秧工厂;另一边做农文旅结合,开展劳动教育、做农场观光旅游、开农家乐,推动三产融合。
他父亲一边直呼:“你小子让我砸进去大几千万”,一边心甘情愿跟着他一起推进这些自己从没想过的项目。
要不怎么说,有年轻人的农场,总会结出稀奇古怪的“果实”。
“00后”农民顾永豪
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间
尽管在很多文本语境中,许多青年是冲着乡村的“慢节奏”而来。但回到乡村,并不意味着“避世”。甚至在一些语境中,返乡青年们还在逼着自己“出世”。
比如,为了寻找更多的番茄品种,周程聪和小伙伴每年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飞行,特种兵式地考察全球各地的农场和种子公司。在产品露出和拓宽市场方面,他们也不会错过全国各地有趣的创意市集。今年,团队还计划在上海中心城区的核心商业街区新开餐厅,售卖用农场出产的有机果蔬做成的料理。
特冒头农场亮相上海中心城区的创意集市
即便顶着餐厅会亏本的可能性,周程聪依然觉得这是个必不可缺的板块。在他眼里,餐厅的意义不在本身,而是成为地处远郊的农场接近上海、洞察市场变化趋势的窗口。
“农场首先要活下去,然后再谈其他。人在乡村待久了,很容易就跟市场脱节或是‘慢一拍’。要跟上市场变化,就要到最核心区域去学、去看,在交流中激发灵感。”
你可以说这是一群理想主义的小青年,但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向现实主义低头,让自己有“努力搞钱”的本事。
在参与父亲农场运营的第二年,顾永豪就开辟了自己独立的业务板块——农场研学和乡村综合体项目。目的是让农场的产业结构脱离纯农业,朝农文旅融合的第三产业发展。生在互联网时代的他觉得,农业要转型,后者更符合当下更广泛人群的消费习惯,更能提升农场的韧性。
有了这些项目,这个00后身上的担子成倍增长。最多时一天要统筹接待十多个研学项目。若赶上农忙,早上五点忙到第二天凌晨两点也是家常便饭,还要应对各类突发情况,从此没了周末和休假的概念。
带研学团的顾永豪。
提到农场的工作,不出意外的,两个小伙子的回答都是“太累了,比上班更累更操心”。而与此同时,他们也依然恐惧,怕做不好、怕投入的成本打水漂、怕没法向一起干了三四年的兄弟朋友们交代。
所以,比起“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闲情雅致,他们对如何极致用好每一条农业政策、如何跟上市场节奏、如何更新迭代产品、如何串联资源拓宽人脉、如何提升业务量会更敏锐也更渴求。
不过,虽然工作量远比在城市时大,但这群年轻人却都很兴奋。特冒头农场的成员之一——“00后”姑娘小平跟记者说,这种奋斗的状态是一种创造的热情,是主动想要去创作,和在企业“硬卷”不同。
果然,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创业的苦会平等地落到每个人头上。
乡村没有“脱不下的长衫”
年轻人对乡村农场乐此不疲,往往还因为这里有一套和城市截然不同的评价体系和反馈机制。
如果用传统的眼光来评价周程聪,在他18岁之前,绝对算不上典型的“好学生”。用他自己的话说,偏科严重,美术很好,联考排名浙江全省前一百,但文化课极差,以至于高考只考上了浙江一所大专院校,尽管后来通过了专升本考试,但大学期间也没有好好上课,一门心思想着创业,从搞网络传媒公司、接商拍、参加大学生创新大赛、到后来研究种番茄,一步步发展到今天。
特冒头农场的成员。
后来他发现,“会不会读书”和“能不能做出一番事业”,两者有时并不直接挂钩。本来就不是孔乙己,更没有“脱不下的长衫”,放手去博就是。
而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在重构这种评价体系。
在特冒头的招聘标准中,学历被排在更靠后的位次,排在前面的分别是“有趣”“对有机农业有自己的思考和认识”“有一技之长”“有符合农场定位、能延伸业态服务的小项目”。
在特冒头农场的年轻人。
一个更宽松、更注重个人特质的职场环境,往往会让这个年轻团队出现许多“神奇”的成员。比如周程聪有位初中同学,擅长戏剧文学,但大学四年高数频频挂科,导致即便考上了上戏的研究生,也最终因没能拿到本科毕业文凭而未能如愿深造。
这位“在传统求职市场上毫无竞争力”的女生,最后来到了特冒头农场。不仅成了负责团队文字板块和短视频脚本的“神秘农场驻地作家”,还在农场开放日、研学活动中将她个人擅长的文化戏剧项目和有机农业结合落地,成为农场大IP中延伸的板块。
记者采访过不少扎根乡村的青年。在回到乡村之前,他们往往都有在城市和大厂实习工作过的经历。对大城市,他们有相似的感觉——天生地让人亢奋和紧张,在体面的写字楼格子间里保持紧绷高效,却常因为琐碎、重复、无法收获反馈而消耗工作的意义感和价值感,以至于产生某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成长体现在哪里”的恍惚。
而乡村则有平静和包容的力量。许多人频频提到的一点,是即便种地很累,但每当看到悉心照料的一株番茄苗、一棵油菜的抽芽生长,都能收获莫大的成就感。
当然不能把工作简单类比成种地,但从中能获得的启示是,一个付出与成长可被量化、可被感知、能得到具体清晰反馈的职场,仍是当代青年心之所向的发展环境。
所以也有年轻人说,一开始他们来到乡村,是因为被这里的人和风景打动。但时至今日他们也没离开,是因为他们在这里感受到了更大的自我实现,乡村提供给他们更大的空间和可能性,可以更勇敢、自由地走出新路。
从某种程度来说,青年的参与不仅为乡村注入活力,对重构城乡二元结构提供有益尝试,也在实践中重新定义了“职业选择”和“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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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思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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