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2月23日正月十六,抗联主要创始人以及领导人的杨靖宇将军被日寇杀害于吉林濛江三道崴子。
杨靖宇将军牺牲时,时年35岁。
也就是在将军遇害的次日,伪通化省警务厅厅长岸古隆一郎在听说死者就是杨靖宇后兴奋异常,命人将头颅斩下,但他对杨靖宇将军在冰天雪地,弹尽粮绝的境地下作战感到好奇,于是就亲自用指挥刀刨开将军的肚子,但没有发现一粒粮食。
事后,岸古隆一郎命人把杨靖宇将军的胃送到公益诊所的医生洪宝源处化验。
洪宝源多年之后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来,仍然难以忘怀:
“当时几个日本兵用托盘端来一些东西让我化验,我一看,是人的胃,看样子是因为长期饥饿,导致严重萎缩,都变形了。进一步化验更让我吃惊的是,胃里面竟然一粒粮食也没有,只有草根和棉絮,有的棉花明显是刚刚吃进去的,一团一团还没变样呢。”
洪宝源是毕业于满洲”医科大学,这样的学历背景,是当时在东北的日本人信任的原因,但洪宝源毕竟还是一个中国人,他潜伏东北时,曾利用开诊所的便利条件,为抗联在濛江的地下交通站,提供治疗枪伤的药品。
洪宝源后来在了解到是杨靖宇以后,并没有在现场流露出表情。
多年之后有人传谣称,说当时在场的中国医生在了解杨靖宇牺牲的过程时流下了眼泪,
据洪宝源描述,当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是杨靖宇的胃,后来是自鸣得意的日伪告诉了他。当时他强忍着泪水,事后回到家后,与前来联络他的交通员抱头痛哭了一场。
一
洪宝源的揭秘也令揭开了一部分杨靖宇当年牺牲时的谜。
比如,当年杨靖宇牺牲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人说,杨靖宇是在战场上弹尽粮绝,用最后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生命的。
杨靖宇才刚牺牲,就在东北各地广泛流传开,老百姓们也不知真相,所以也认为杨靖宇后来是“自刎的”。
此后二三十年的时间里,这种说法广为流传。
根据北京日报刊登文章称,杨靖宇纪念馆介绍杨靖宇“自杀殉国”源自于保安村农民蔺长贵之口。
杨靖宇在牺牲当天,蔺长贵正准备去山上打柴,“讨伐队”在上山时与他碰了面,他被扣在山下不准上山,后来也是他把杨靖宇的遗体用小爬犁从山上送到县城的。
蔺长贵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杨靖宇牺牲,但他下山时是和“讨伐队”在一起的,所以也听到“讨伐队”说起杨靖宇牺牲的经过.
1946年2月,濛江县更名为靖宇县,并举行了公祭杨靖宇的大会,保安村村长刘成祥保护了杨靖宇遗体,获得赞扬表彰,蔺长贵也把自己的经历的讲了出来:
“杨靖宇见剩下最后一颗子弹,自杀身亡。”
“自杀殉国”虽然也符合国人对英雄的期许,但却并不是杨靖宇牺牲的真相。
事实就是,参与杀害杨靖宇的日军头目以及汉奸都有意无意的让杨靖宇“自杀殉国”的流言传开,以掩盖杨靖宇牺牲的真相。
因为杨靖宇牺牲的太壮烈,如果公开真相,极有可能激起中国人的愤慨。
这是日伪当局所不能接受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日本公布了一批日伪时期的敌特档案,包括有作战档案性质的《阵中日志》、《满洲国治安小史》等,都清楚明白的记载了,杨靖宇是被“击毙”而非自刎。
杨靖宇牺牲时,子弹也不是打光了的,根据《阵中日志》记载杨靖宇牺牲后的遗物:
“缴获物品有:毛瑟手枪一支同子弹160发;匣枪二号一支同子弹30发;匣枪三号一支同子弹40发。现金6660元,手表一块,钢笔一支,印章一枚,其余杂品。”
杨靖宇本可以消灭更多敌人,但最终倒在敌人枪口之下。
不过,日伪当局对于是谁开枪击中了杨靖宇,则并没有明确记载,部分记录也只是说是机枪手、某射手,似乎是有意要掩盖杀手的名字。
二
日本人当然不愿意为杀手表功,因为杀人者并非是他们日本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也几乎就是在日本公布当年档案资料的同时,负责靖宇县委宣传工作的刘贤为了调查当年杨靖宇牺牲的经过走访。
1983年夏,刘贤找到了当年参与杀害杨靖宇的叛徒、杨靖宇的警卫排长张秀峰。
在出卖杨靖宇的叛徒中,原抗联第一师师长程斌以及张秀峰,被认为是造成杨靖宇牺牲的主要凶手。
程斌在抗联时是杨靖宇最得力的助手,他叛变后率领“挺进队”追击杨靖宇,并破坏了抗联的密营,是把杨靖宇逼上绝路的元凶首恶。
五十年代镇反期间,程斌被人举报后枪毙,而举报他的人据说也是个叛徒。
张秀峰参加抗联时在15岁,杨靖宇对他如父如兄,此人是在杨靖宇最困难的时候投敌,还带走了抗联的财产9000块大洋。
张秀峰虽然对当年自己参与杀害杨靖宇一事讳莫如深,但提到是谁杀害杨靖宇时,却很肯定的点头:
“杨靖宇是被张奚若打死的,这个绝对不会错。”
不过很遗憾的是,在杨靖宇遇难一事上,唯一受到惩处的只有程斌以及当年下山告密的伪牌长赵廷喜,其余的几名凶手后来都安然无恙的逃过了惩戒,并活了下来。
包括张秀峰在内,张奚若也是其中之一。
张奚若是跟随程斌投降日伪的机枪手,他和他的把兄弟副射手白万仁、弹药手王佐华当年本来是在县城养伤的,因为追击杨靖宇人手不够,才把他们调到了山上,在遭遇杨靖宇以后,他们根据日伪头目岸古隆一郎的命令开枪射击,张奚若的机枪子弹击中了杨靖宇的前胸。
事后验尸查明,杨靖宇身中六枪,其中三发在胸口、手上一发、腿上两发。
刘贤八十年代走访调查时,张奚若也还活着,就在老家柳河县三源浦镇。
面对刘贤的步步逼问,甚至把所有材料都摆在面前,张奚若也拒不承认自己杀害杨靖宇的事实,甚至也不承认当年那张日伪汉奸的照片上有他本人。
张奚若脸皮之厚,大出人意料之外。
不过,张奚若的把兄弟,当年的副射手白万仁、王佐华都还活着,张奚若抵赖不了。
三
事实就是,当年杀害杨靖宇以后,对日本人来说,张奚若他们三人是立了大功,但在背后,他们几乎被愤怒的群众戳烂了脊梁骨。
甚至于,就在日伪中,张奚若他们三人也是不被人看得起的。
出卖杨靖宇的赵廷喜当年被日伪奖励了30元钱,事后被保安村警察署的警察找上门来勒索,甚至指桑骂槐的辱骂,赵廷喜也因此而远走他乡,六年后偷回老家濛江,结果被人发现举报,被送到了县政府枪毙。
杨靖宇遇害的当天,太讨伐队在县城里喝酒庆功,张奚若、白万仁、王佐华坐在首席,本来一开始大家还其乐融融,但二两酒下肚以后,众人渐渐有了些许醉意。
张奚若喝醉以后,向在场众人吹嘘:
“正当杨靖宇抬起腿将要跑的一霎那,我一个点射,齐刷刷地都给他点在这儿上了(指胸口)……”
没想到张奚若一句话,令场子顿时冷了下来,大家齐刷刷的望着他,眼神里不知是羡慕还是愤恨,据说张秀峰当时端着一杯酒走到了张奚若面前,悄悄暗骂了一句:
“混蛋!”
张秀峰声音虽然不大,却令在场所有人情绪低落,酒也喝不下去了。
随后几天时间里,张奚若三人突然发现,他们在讨伐队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们,张奚若渐渐意识到,杀害杨靖宇这件事,非但没给他带来荣耀,反而还让周围的人对他产生了憎恶。
有意思的是,张奚若不愿意大肆宣扬这件事,日伪当局反而还起了劲儿,在“击毙”杨靖宇以后,张奚若被授予了最高奖——勋五位。
张奚若实在不想领这个奖,他想低调一些,平稳度过这个风头,就有人起哄让他去领,说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时间一长,张奚若受不了了,就和白万仁、王佐华商量:
“以谁也不要承认杨靖宇是被咱们打死的,就说杨靖宇是自刎的,当地老百姓说自杀的,咱也这么说。”
当时日伪当局也有意要淡化宣传这件事,所以还真叫张奚若躲过了风头,后来基本上也没有人再提他用机枪打死杨靖宇的事儿了。
1950年新中国成立后,随着“镇反”运动开始,张奚若怕当年的旧事被牵出,于是和白万仁、王佐华再次订立攻守同盟:
“不管什么时候千万不能说出我开枪杀了杨靖宇的事,万一有人揭出来,就由你扛着,你的老母亲我给你养,牢饭我给你送。我拉家带口的一大家子牵扯多,我要像你似的,光棍一条,我就顶你去死。”
白万仁、王佐华后来被捕入狱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称杨靖宇是“自刎的”。
可事实上就是,白万仁、王佐华被张奚若哄了,他们两人在入狱顶罪以后,张奚若就更加低调,生怕自己引起注意,就跑到柳河县三源浦躲起来了,对两人的家眷自然也就顾不上了。
1965年,王佐华在狱中“立功赎罪”,揭发了张奚若当年杀害杨靖宇一事。
张奚若至此时仍然抵死不认,但最终还是承认与白万仁、王佐华订立攻守同盟的事儿,但他只是关了两年就又被放出来。
当年参与杀害杨靖宇的凶手,除了程斌以及赵廷喜,其余人均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
张奚若是抵死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儿,白万仁晚年虽然也否认参与杀害杨靖宇,但对自己的遭遇却也认为这是报应,是罪有应得:
“我们这帮人呀,其实说不说自己都知道……像我打一辈子光棍,蹲半辈子监狱;王佐华也打一辈子光棍,还在监狱,这都是报应。老程(程斌)在临解放分手时跟我们说:‘咱们啊今后就是混吧,死哪埋哪。以后少联系、少说话、少露面,夹起尾巴悄悄眯着。谁也别来找我,我也谁都不认得。’你看我躲这么老远,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们也能找上,这不正应了老程那句话:做人不成人,做鬼难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