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幺叔赶着牛车往镇上送稻谷,半路上碰到一个小伙子。小伙子说,他叫根生,附近县上的,发水灾,颗粒无收,乡民四处逃难,只为一口饱饭。
“好多天没怎么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根生说话时,带着一口浓重的邻县口音。幺叔看他黄皮寡瘦,身体细得像麻杆,心一软,用牛鞭子向前方镇上指了指,“跟车走,中午管你一顿饱饭。”
看根生实在可怜,奶奶对幺叔发话了,“就让根生这孩子跟你打下手吧,反正你的鱼塘总是要请人的。”自此,根生就在这里扎下了根,帮幺叔照看鱼塘的同时,也慢慢学起水产养殖。
根生脑子灵活,手脚也勤快,就是有个小毛病——爱顺点零碎。东家晒的萝卜干,西家地里的大白菜,隔三岔五总要顺一点儿。他倒是聪明,专挑外村,本村的任何物品,他倒是碰也不碰。
别人找上门来,恼火地冲他吼,“不学好,再偷看我怎么修理你。”每每此时,幺叔就抄起笤帚,满院子追着根生打。根生挨了揍也不记仇,蹲在猪圈边上冲幺叔嘿嘿笑,“下回不敢了。”
那年腊月,奶奶七十大寿,根生突然起了幺蛾子。那天中午,他神神秘秘把我拽到柴火垛后头,“瞅见没?那是才下不久的猪崽。”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老母猪肚皮下果然藏着几个粉嘟嘟的肉球。
“等猪崽满月了,就抱来给奶奶贺寿。”根生眼睛亮得吓人,“你听说过炖全猪没有?到时我们也试试,给奶奶添喜气。”我听得心惊肉跳。我想把这事告诉奶奶,他却警告我,不准告密。
我终究没有告密,根生终究将那头肉嘟嘟的猪崽偷了回来。小猪崽缩在稻草堆里,背上黑斑像盖着个歪歪扭扭的印章。猪崽在那儿哼哼唧唧的,声音像小奶娃哭似的。
猪崽还未抱到奶奶跟前,奶奶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消息。“作孽啊!”奶奶举着烧火棍追着根生打。根生倒也不敢跑快,他怕把奶奶给摔了。也因此,他的背上挨了奶奶好几棍子。
事情传到村头那家,瘸腿的老徐头拄着拐来要说法。根生扑通一声,跪在当院青石板上,脑门磕得咚咚响,“徐叔您抽我几下吧,是我做了糊涂事,抽完我还给您家猪圈垫三个月草料。”
老徐头反倒慌了神,拐棍敲着青条石直叹气,“猪崽子是我准备自家养着的,养它一年,到年底的时候杀猪过年。算了,你要是实在喜欢,抱去养两天也成。”
不得不佩服老徐头的智慧,他不说偷,只说是根生喜欢猪,抱回来喂养。单单这一句话,给根生留了不少颜面,名声也不至于破坏,而且,也算是给根生上了一堂生动有哲理的课。
聪明的根生当然明白老徐头话里的意思,他当真把小猪崽抱回,在灶房边上搭了个小棚子。每日天不亮就上山打最鲜嫩的猪草,白天没事时还蹲在那儿给猪挠痒痒,小猪崽也怪,见着根生就撒欢。
没成想开春闹瘟,老徐头家的老母猪也未能幸免,突然就死了。老徐头伤心不已,整个人都没有了精神。第二天清早,根生把攒了半年的工钱拍在徐家炕桌上,“叔,拿这钱去集上买头壮实的。”
又过了两天,根生抱着养得圆滚滚的小猪去还。老徐头摸着猪背上新膘的肉褶子,喉咙里咕噜半天,突然把猪塞回根生手里,“送给你了,你继续养着。我还欠你天大的人情呢。”
“爱顺点零碎”的根生,终是没有接受,还是把小猪还给了老徐头。好像从此之后,根生的这个小毛病彻底改掉了,这点倒是让我刮目相看。虽然他看起来依旧是一副贼骨头样,但再也没人说他半句不是。
没过几年,根生掌握了幺叔养鱼的那一套,养殖技术甚至比幺叔还强。在幺叔的鼓励下,根生在村附近办起了养殖场,成为远近闻名的养殖能手。这下,他是真的在我们这儿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