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香菱学诗”这段子。香菱是个丫头,但爱好文学。虽被她的主子认为有点呆,其实挺可爱。她的命运很不济,但很本分、很平静、很懂自己,不去和别人争,全身心倾注在文学上。她希望从文学中寻找到与自己共鸣的东西,希望能在文学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与别人共鸣。所以,她想学做诗。
大观园像伊甸园,阴盛阳衰,男女比例失调。女人多了,便会产生女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少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总的说来,比之当时封建社会里,宫廷中的血光剑影,君臣间的刀枪剑戟,还差得很远,大观园中的文学气氛基本还算良好。
香菱学诗跟谁学,自然得跟她主子薛宝钗学。薛宝钗的诗,没有那种软软的女人味,大方不小气,难能可贵。她比较豁达,比较脱俗,不那么脂粉气。在那个文学圈子里,大家公认,至少与拔尖儿的林黛玉不相上下。
薛宝钗说香菱呆,其实这丫头不呆,她为什么一开始不先去求教林黛玉,说明她不糊涂,她很清楚,她是奴才,奴才决定了她必须人身依附,归属于她的主子。所以,还是找到她的领导薛宝钗张嘴,向她申请学诗。
香菱学诗,来得有些突然。读者有些猝不及防,想不到这小丫头有这份诗情。因此,即使巨匠如曹雪芹者,也难免白璧微瑕,有照顾不过来的漏笔之处,好像事先事后应该有个关照才好。
大概曹大师急于发表他对诗歌创作的见解,却疏忽了香菱原是英莲,被拐子卖来卖去的奴婢,应该和袭人她们差不多,不会多识几个字的。
由此可见,曹雪芹的高明就在于他能让读者立刻身临其境,从薛、林二人谈诗论文中,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看她俩文学观点的岐异与后来人生悲剧的呼应,那样斗榫合拍,也就来不及质疑了,这就是曹雪芹的艺术力量。
巴尔扎克曾说过,“文学是一场骗局”,唬住了就唬住了,唬不住就露马脚,但大师通常不犯这样低级错误,他有本事叫读者给他圆谎,也许香菱在失落的那几年里自学成才了呢!这大概是大观园文坛难得平和的一个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