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托商业地产阿那亚的社会影响,年轻的馆长张震中正在成为中国当代艺术话事人。
西装、上衣、长裤、围巾、短靴 均为Valentino
组织全球艺术从业者参与阿那亚艺术中心的展览及艺术节,与北戴河当地的植物、人、工业、社区创造有趣的联动,在拥抱多元可能性的同时,精通英法双语、三十出头的馆长张震中持有独立判断,不惧惹出争议。
去年10月底采访,《再见爱人》是张震中即刻想到的“headliner(头条新闻)”。亲密关系、情感操控、NPD等心理学概念成为摆在台面上的时代现象,恰巧讽刺了当代艺术的“无用”——“疫情刚结束时,就有很多展览仓促地以‘亲密’为题。但在这样一个社会性事件面前,再回想那些展览,就觉得非常苍白。”
尽管DeepSeek、ChatGPT的答复具备理性逻辑,但无法给出跳脱的意外反馈。如何有趣地对话?张震中在表达时会对抗思维惯性,提出观点,随即又否认。如他所述,把艺术展览同质化为看电影、逛店等生活方式是愚蠢的,这恰恰导致人们带着错误的预期和姿态进入美术馆。艺哲引领的不是审美,是认知,“要思辨性地过日子。生活里会有很多让我们困惑的事物,暂时把它们放到一边是种生存策略,但假装视而不见其实就是懒惰。我就是要弄懂它。”艺术鼓励质疑、反省、对抗。
从小学习舞蹈(民族舞和Hip-hop),热爱登山和访古,毕业于巴黎政治学院的张震中不是死读书的人。本科第三年,他前往美国波士顿做交换生。或许是由于跟欧洲学生一起去交换,他甚至会被外人认同为“欧洲人”。“你应该先是你自己”,文化身份的多重叠加让他意识到人必须作为独立个体存在。“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是个德法混血,我们在那年共同完成了某种智性觉醒——每周一起跑步,讨论前一天读的《经济学人》《纽约客》,充斥了大量的阅读和对话,也一起看了很多艺术展。”扎实、严肃的智识训练,注定张震中始终对深入的研究型工作感兴趣。
他在学校的当代艺术活动(Prix Sciences Po pour l’art contemporain)中担任艺术总监,早早结识了处在不同创作阶段的艺术家和策展人,接着分别在Galerie Untilthen、巴黎市立现代美术馆、Musée national Picasso-Paris等权威画廊及美术馆实习,张震中很早入场国际艺术市场,累积人脉与见识。
“小知识分子生活方式”背后,是凝练的思考逻辑。几乎每次见张震中,他都穿一件优衣库跟Jil Sander的黑色联名毛衣。不烟不酒,不喝咖啡,小型的甜蜜消费很少,他选择把钱花在户外探索和看古建筑、壁画上,“我在新疆看特窟,就很不便宜。”他不想局限在当代艺术的图像系统中,通过纯粹的观看,用裸眼体验剥离茧房。
针织衫、衬衣、长裤、鞋 均为Prada
张震中认为挑起话题、引起争议,是现在最欠缺的。当然,这更多依赖媒体构建,“之前有艺术媒体出了一篇对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吕克·图伊曼斯的评论文,一上来就是张晓刚质疑图伊曼斯在今天还有什么意义。”可惜最后艺术机构没有对弈回应,没能更进一步。
他期待创作者有勇气及觉悟,在接受精英教育后打破精英叙事。对于是否偏爱跨国留学背景的从业者的问题,张震中认为本质上是抽离与反思的意识,“通过近些年对国内系统毕业的年轻艺术家的观察,能惊喜地看到一些与体制内传统经验进行决裂的个案,例如1992年的张东辉。而对有西方留学背景的艺术家而言,要与看似已经是更新、更当代、更国际化的创作制式进行决裂,需要更强大的自反性和创造力。”艺术家韩倩前后在罗马美院和巴黎美院留学,但回国后,完全扎进了本土土壤里,抛弃了很多西方的习得经验,所以张震中邀请她开启了阿那亚艺术中心的“海边影像”系列展览。
再比如阮纯诗最打动张震中的,并非是她对越南高地少数民族的研究,“我喜欢的,是她持续在思考影像创作中最基础的光影和声音问题。例如在《How to improve the world》这件作品中,观众无法同时看到三个屏幕,需要不断调整位置,调整是由声音带动的。这是简单但具有实验性的尝试,逼着你甩掉惯性,甩掉对图像文化的依赖。”
“在画廊工作的阶段,我确实觉察到自己的社交圈逐渐狭窄和同质化,这让我警惕。”进入阿那亚艺术中心,势必会接触破圈层的人群,“在三江源观察曹明浩和陈建军工作时,我们要和当地僧人打交道。筹备郑皓中展览的开幕活动,会跟他的乐队一起工作。今年9月要展出的韩国视觉乐队ikkibawiKrrr则拉着我们到阿那亚旁的朝鲜村跟八九十岁的朝鲜族奶奶聊天。”
10天的三江源,与陈建军和曹明浩工作的过程,张震中意识到,“不是所有艺术家工作的终点都在美术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作品并不遵循主流的标准。”两位艺术家与本地具体的行动个体一起生活和工作,观察他们如何调动年轻人和牧民群体一起对水源进行保护。这次他还目睹几个僧人在水源修复的仪式上念经,跟鲁神对话。
选择艺术家是策展人的权力。亚文化和AI顺应流行,但在阿那亚艺术中心很少看到AI相关作品。张震中发觉很多艺术家仅仅因为使用了最新的技术便声称自己在讨论与之相关的问题,经不起深究。“其实当杨圆圆给到《幽灵写生》的方案时,因为也用到AI,我最开始是忐忑的。但当她给我们讲述如何在海边从水滴与海洋的关系中获得灵感,联系到图像生成技术对海量图片的整合、学习和再创,我认为使用这个技术与作品的创作内核是紧密连接的。”群展“走访工作室”中的艺术家Erwan Sene,乍看很亚,很地下,不像是张震中一贯的趣味取向。这是有意识的选择,“会担心别人觉得我们总是做某一种审美趣味的展览,所以也常跟馆外策展人合作。”
戏剧、音乐和电影活动以节日式的狂欢提供了短期的刺激性体验,是阿那亚的标志名片。事实上,即使在法国,主动前往美术馆观看展览的人群也占比不高。所谓文艺赋能地产是梦话,“你不该指望当代艺术”,张震中必须思考阿那亚艺术中心在园区的定位是什么。“还继续让大家来美术馆里狂欢吗?阿那亚的人群太多样了,也有人需要且期待一个可以静下心来进行思考和学习的空间。”至少让一部分人不再认为所谓乌托邦是特别可笑的,把中产生活方式搬过来的地儿。
当日本艺术家毛利悠子在北戴河准备展览,她会走进当地菜市场里淘货,发现自己在意大利看到的中国制造的塑料盆子跟真正中国当地的完全不一样,从而重新认识了材料,“启发到艺术家,也是一块‘飞地’的意义。”之前的大地艺术节,张震中邀请丁乙做了公共装置,他希望跟艺术家的合作让彼此兴奋,做些惯常不会做的大胆事。陶辉2022年在阿那亚艺术中心的个展做了一个蛇雕塑,也是他第一件雕塑。
上衣、长裤、鞋 均为Prada
张震中确信艺术工作者之间需要的是solidarity(集体自发),而不是friendship(团结友爱),“今天友谊这个词在这个圈内常常失去它本来的意义,有时候只是比抱团或利益共同体更好听的说法。”他期望大家不是因为某种表面的认同聚在一起,而是回归到作品本身,为了支持真诚的创作而一起行动,“上世纪的一些艺术运动,是一群人都想往一个方向走。但现在的创作都特别个人化,很难形成一个‘整体面貌’。个人化创作的风靡难免会带来某种虚无。所以这个时代我们更需要伟大的艺术家,他/她的创作要足够具体、真诚,且复杂。”
“写生这个话题是大部分中国艺术家都想回避的,因为学院里的写生课太僵化了。”那么张震中偏要讨论它,“因为这是土壤里的问题,强调国际视野前,要先尝试把自己土壤里的事情搞清楚。”阿那亚艺术中心跟本地相关的第一个展览“出门写生!”中囊括了ONS小组坚持的创作者匿名,以及央美雕塑三工学生们非成形的山间写生。在展览相关的论坛中,特邀讲者杨天歌又引出20世纪的艺术家如何在入世和避世间反复纠结和游走,“我会联想到苏东坡。我最近在读《孤星之旅:苏东坡传》,这几年都一直在思考如何让自己有历史感地作为一个当代人生活下去。”张震中如此回应。
摄影:EFFY YU
造型:肖思朵 ECHO XIAO
撰文:马儒雅 Maya MA
编辑:张静 Mia ZHANG、Maya MA
化妆:Jolin
发型:柯维涛
美术:Joe
制作:郭月女Summer Guo
执行制片:Team Bee
时装助理:kuei、Tean、谢雨欣K
场地:苏河皓司Suhe Haus
设计: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