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我大学刚毕业,临时代课去了一个小镇中学。那是个偏远地方,校舍破旧,泥泞的操场上只有几个篮球架。我教初二语文,班里有五十多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刚放出来的麻雀。
“许老师,你会一直教我们吗?”课间,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女生仰着头问我。
“暂时的,等学校招到正式老师,我就得走啦。”我笑笑,拍拍她的头。
“那你要是喜欢我们,就留下来吧!”她歪着脑袋,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没多想,只当是孩子的童言无忌。可几个月过去,我真的喜欢上了这群孩子。只是,学校经费紧张,我的代课工资勉强糊口,家里又催着我考编回城,我迟早要离开。
这天下午,班主任老杨布置了家访任务。我拿着名单,骑着一辆老旧的二手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颠簸着。
“许老师,你去看看小磊吧。” 老杨提醒道,“他最近老旷课,作业也不交,家里情况不太好。”
我点点头,把小磊的名字记在心里。他平时话不多,成绩一般,性子有点倔,班里不少老师都觉得他顽劣。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像是故意捣乱的孩子。
傍晚,天色暗下来,乌云压得低低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气。我蹬着车,走到半路,雨点忽然砸了下来,眨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这鬼天气!”我皱着眉,把车停在一棵树下,摸出口袋里的家访地址,眯眼确认方向。
小磊家在镇子最边缘,听说是一栋老土房。我裹紧外套,继续往前走,鞋踩进泥水里,溅得裤脚全湿了。
终于,我找到了一间低矮的砖瓦房,门口拴着一条老狗,见了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缩回棚里。我站在门前,伸手敲了敲。
“咚咚咚。”
屋里沉默了几秒,一个沙哑的声音才响起:“谁啊?”
“我是小磊的语文老师,许老师。”我喊道,“家访,顺便避个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瘦削的女人,眼窝深陷,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衣,怀里抱着个半睡半醒的孩子。
“许老师?”她有些惊讶,连忙让开门,“快进来,雨这么大。”
屋子不大,摆着一张木桌和几张小凳,墙角堆着几袋米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中药的苦味。小磊坐在床沿,见到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低下头不吭声。
“他最近旷课了,我有点担心。”我轻声说。
女人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去……是我病了,没人照顾他弟弟,他只能留下来帮忙。”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我看到她手背青筋暴起,身子虚得连站久了都晃。我心里一紧,顿时明白了小磊的倔强从何而来。
“我可以补上作业。”小磊小声说,咬着嘴唇,“但……我不能去学校。”
我沉默了一下,看向窗外。雨还在下,天色已经黑透了。这个家,没有父亲的影子,只有一个病重的母亲和一个瘦弱的少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些孩子的生活。
“要不……我帮你补习吧。”我脱口而出。
母子俩都愣住了。
“你愿意教我?”小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亮光。
我点点头:“每天放学后,我给你补习。你可以在家带弟弟,但学习不能落下。”
小磊的眼眶红了,抿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去小磊家,给他补习到晚上。他学习很刻苦,成绩慢慢提升,母亲的病情也有所好转。镇上的老师们听说了这事,时不时会带点药和米过来,大家尽己所能地帮衬着。
一年后,小磊考上了镇上的重点高中。送他去报名那天,他站在校门口,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说:“许老师,谢谢你。”
那一刻,我的心狠狠被撞了一下。
那年年底,我没有回城,而是决定考编,正式留在了这个镇中学。
许多年后,我已成为学校的正式老师,带过一届又一届的孩子。而小磊,也从那个瘦小倔强的少年,成长为一名大学生。他偶尔会给我写信,说他还记得那场大雨,记得那个晚上,记得那个曾经在他家门前敲门的人。
他说:“许老师,幸好你来了。”
其实,我也想说——幸好,那晚我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