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是广州的太阳伞。
几乎每一条广州市的道路都有着榕树的身影,修枝翼布,参差披拂,密叶云浓,在车马喧嚣中安然挺立。宽大的树冠就像是一把把支撑着的大凉伞,绿荫如盖,庇护着广州。
榕树的叶子终年长青。很难在它的枝头看到鹅黄娇嫩,那种四季分明地区的春天枝头才有的新芽颜色。可广州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春秋常常是缺席状态。广州冬天的寒冷很暧昧,春节过去没有多久,还是要包裹着棉服的。当你正在纠结着什么时候清洗一下黑亮的棉服袖口时,某天,光秃秃的树枝上突然炸开了几团红云,木棉花开得壮烈如烟火,气温也瞬时被点着。不出两天,个个都汗流浃背地翻找夏装。春天似乎被高温直接剪辑删除。接下来,便是一年长达十个月的暑热,让你觉得热无止境,绵绵不绝。
绿油油的榕树叶子,足以支撑起广州漫长的夏季。树叶密密匝匝地挤在树上,一直那么的苍翠,让人不觉担忧:这些树如何能堪受输送营养的重负?也许就是为了极尽可能获取养分,所以每一棵榕树都须茎成根。你看,即便是一棵刚成荫的小叶榕,都是一条巨型的立式八爪鱼,须脚纵横,独木成林,把周围方圆几米的肥力尽数据为己有。
地盘不是白占的,榕树常常是“垂一方之美荫,来万里之清风。靓如帷幄,肃若房栊”,为那些在漫漫长夏中,在烈日光芒刀剑里穿行的广州人,提供了须臾的挡避。有人说,广东人靠凉茶续命,依我看,广州人靠榕树来度夏。
榕树的树荫是那么浓稠。一次,我跟妈妈驾车经过番禺大桥南端的一条小道,突然光线骤暗,像要下雨。抬头一看,却是树荫蔽日。道路两边的榕树枝条,隔着道路纵横交错,把一条路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像一条巨大的绿色长廊。这样的长廊,在广州市随处可见。
如果漫步在珠江边榕树下,偶尔会听到“噗呲”声响,那是榕树果掉落到水里的声响。榕树的果实像是一个微型无花果,是鱼儿喜欢的口味。一群鱼儿翩跹而来,美食与清凉兼享,优哉美哉。
无论是在老城区,还是城中村,一棵盘虬卧龙的老榕树下,总会聚集着一群街坊乡亲,喝茶的、打牌的、下棋的、吹水的、遛娃的……他们大部分是熟人,彼此都见过小时候在这棵榕树下光屁股奔跑的样子。如今,他们垂垂老矣,便在树荫下坐着,就着一壶功夫茶,天南海北地聊着,斟酌往事,咀嚼当下,细数光阴。
一棵榕树,就是一条街道的历史。一棵榕树,就是几代广州人的记忆。
广州的榕树,是一把把永不收拢的绿色顶盖,罩着你,罩着我,罩着这个城市,从远古,到现在,至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