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万春写《荡寇志》,是站在清廷立场上对梁山好汉极尽抹黑之能事,其笔法也不及施耐庵之万一,但总体看来,这本坏书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他“写死”梁山一百单八将,却给了花和尚鲁智深和行者武松一个比较体面甚至壮烈的结局,而李逵则被割断手腕筋脉,“同野猪也似捆绑牢紧,抬了去了。”

梁山一百单八将,确实是好人少坏人多,如果让他们都高官得做骏马任骑寿终正寝,也不是劝人向善教人学好之法:宋江当郓城县押司的时候就黑白通吃私放重犯,却当了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李逵板斧之下冤魂无数,却当了镇江润州都统制。

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水浒传》后五十回不管是不是施耐庵先生原著,大部分梁山好汉的结局都不符合天理人心,于是《荡寇志》中的某些写法,就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比如梁山马军五虎将的结局,琢磨起来也会发现一些玄机:关胜被飞锤打碎护心镜,呼延灼被标枪刺穿咽喉,关胜和林冲则得以保全首领,尤其是豹子头林冲,甚至可以说死得了无遗憾。



《荡寇志》借张叔夜麾下提辖、庞统庞士元的后裔庞毅庞致果之口,对关胜降贼及病亡表示了惋惜:“当世英雄中,老夫素所称许者,乃是蒲州大刀关胜,窃以为此人忠勇轶伦。续闻那厮竟降于贼,诧异不绝者累月。因叹世上人心难测如此,遂不敢出而问世了。”

熟读《宋史》和《金史》的读者诸君当然知道,关胜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是善使大刀的山东好汉,在镇守济南期间曾击败过完颜宗弼(金兀朮),后来被降金的奸贼刘豫杀害。

既然真实的关胜是被奸贼杀害,那么俞万春就不敢写他是被哪个宋朝军官所杀,因为那样的话,“功臣(凶手)”就会被当成刘豫。

关胜是抗金骁将,而清朝也曾被称为“后金”,所以俞万春也不能对关胜大加赞扬,就只好让他“重伤病亡”,而关胜之所以身负重伤,也不是武功不济,而是官军不讲武德,单挑打不赢就使阴招偷袭。



云天彪(平日最是爱慕汉寿亭侯关武安王的为人,使一口偃月钢刀)与关胜大战二百多回合诈败而走,其手下傅玉躲在旗门边:“等够多时,见关胜追来,觑得亲切,运动猿臂,一飞锤抨去。关胜只顾天彪的拖刀计,不防有人暗算,只见铜环响亮,飞锤早到,急闪不迭,胸坎上打个正着。关胜几乎坠地,回马便走。”

关胜被傅玉飞锤打碎护心甲,回到梁山后重伤不治:“(小喽啰)报称五虎上将关胜病亡,宋江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磕头撞脑,痛哭不已,众头领无不悲伤。”

关胜之死令人悲伤,而霹雳火秦明则是死得冤枉:他落草为寇前被青州知府慕容彦达冤枉而全家罹难,上了梁山之后,又被玉麒麟卢俊义冤枉,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与官军死战中摔下山崖殒命。

秦明当青州指挥使司统制的时候被宋江和花荣陷害,慕容彦达不分青红皂白杀了秦明全家,在《荡寇志》中,秦明又被表哥颜树德在阵前施展反间计,引起了卢俊义的猜疑,曾参与陷害秦明的锦毛虎延顺和白面郎君郑天寿也在旁边添油加醋:“他初入伙时,系花荣兄长用计将他衣甲着别人披了,打劫了村庄,以致慕容知府冤他叛逆,杀其妻子,他回去不得,勉强归投我们,实非出于诚心。今日他或者陡然心变,正未可预测。他初来时,心中好生不自在,小弟兀自防他发作。”

卢俊义百般试探,秦明百口莫辩,只好以死来证明自己。秦明与颜树德大战四百回合后,在颜树德和任森联手攻击下跌落山崖脑浆迸裂。



关胜被锤击胸膛,秦明跌碎头颅,呼延灼则是被一标枪射中了咽喉:“辛从忠心生一计,霍的把矛一幌,勒马便走。呼延灼不顾死活,骤马追来。辛从忠待他追到分际,便将右手去豹皮囊内取出一枝标枪捏在手里。呼延灼轮舞双鞭,早已追来,昏黑中,呼延灼志急心慌,不及备防,一标飞到,急闪不迭,正中咽喉,落马而死。”

辛从忠在史书中没有记载,但辛兴宗却是有的,宋江后来还跟辛兴宗一起打过方腊:“方腊反睦州,东南震动。童贯为江浙宣抚使,领刘延庆、刘光世、辛企宗、宋江等军二十余万讨之。宣和三年六月辛丑,辛兴宗、宋江破贼上苑洞。”

辛企宗和辛兴宗是不是同一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呼延灼在《水浒传》中也算不得好人,他不但辜负了赵佶和高俅的深恩厚谊,而且还出卖了在危难之际收留他的慕容彦达,屈身为贼后,还用诈降计坑了大刀关胜。



双鞭呼延灼咽喉中枪,双枪将董平则是额头、胸膛、腹部连中三枪:“成英枪头爆上,董平额角鲜血迸流。韦扬隐的枪已逼开董平右枪,对腹刺入,成英枪头又顺到董平胸前,双枪并下,把一员能征惯战的名将董平,登时死于非命。”

要评选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死不足惜者,首推及时雨宋江和和黑旋风李逵,双枪将董平和双鞭呼延灼也在其中,董平呼延灼之恶,可能还在母夜叉孙二娘之上——孙二娘只吃素不相识者,而呼延灼和董平则是专门“杀熟”。

董平呼延灼死不足惜,豹子头林冲跟霹雳火秦明一样,都是被人陷害逼上梁山,所以林冲该怎么死,俞万春也是动了一番脑筋的:病死太平常,被官军杀死,也太冤枉。

林冲的不幸遭遇,即使是在清朝,也是被广泛同情的,所以俞万春让林冲在死前看到了仇人高俅的脑袋。

在《荡寇志》中,高俅依然以奸臣面目出现,不同的是他在连战连败后被宋徽宗赵佶收拾了:“立将高俅拿下,将家私尽行抄没,不日将高俅发配沧州去了。”



高俅刺配沧州,美髯公朱仝和插翅虎雷横带兵将其生擒,割耳朵剐鼻子后砍下脑袋送给了卧病的林冲:“林冲一见,呼的坐起身来,接了高俅的头,看了一看,咬着牙齿道:‘我为你这厮身败名丧,到今日性命不保,皆由于你!’言毕,将头掷出窗户之外,掼为齑粉。林冲狂叫一声,倒身仰卧而绝。

林冲之所以卧病在床,完全是被九纹龙史进的师父、另一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在阵前辱骂所致:王进与林冲大战二百回合后,眼见不能取胜,就在嘴上下功夫——王进那番话,读者诸君听了也难以反驳,难怪林冲听了之后,“大吼一声,面色登时雪白,两眼上插,手中蛇矛不觉抛落在地,仰鞍而倒。”

王进首先揭短:“可恨你不生眼珠子,前半世服侍了高二,吃些军犯魔头;后半世归依了宋江,落个强徒名望,埋没了一生本事,受尽了多少腌臜。”

林冲反驳:“朝廷用了奸臣,害尽良人受苦,直到无路可投,只好自全性命。你不曾亲尝其境,还来说些什么。”



王进接下来的话,估计读者诸君听了肯定会深有感触:“你说我不曾亲尝其境,足见你糊涂一世。你做的是殿帅府教头,我做的也是殿帅府教头;你受高俅的管束,我也受高俅的管束;高俅要生事害你,高俅何尝不生事害我?我不过见识比你高些。不解你好好一个男子,见识些许毫无:踏着了机关,不会闪避;逼近了陷阱,尚自游衍。以致拷打监囚,受尽许多苦痛;贬解收管,吃尽无数羞惭。 ”

昏君高俅宠信奸臣高俅,林冲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却无路可走,逼上梁山奋起反抗理所应当,但王进的话,却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笔者一时间想不出林冲可以用什么话来反驳,最后只好请教读者诸君:在您看来,俞万春给梁山马军五虎将安排了不同的死法,其中有何玄机?如果您当时站在林冲身边,会替他想出怎样的言语来反驳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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