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若在,便是人间最美的春色》
竹筛漏月时,灶台火星忽溅作你眉间痣。檐角悬着的腊肉滴油,竟似你当年穿针引线坠落的松香泪,霎时喉间江涛奔涌,冲垮三千里星霜筑的堤。老陶罐里腌着二十载春秋,每揭一层盐花,都浮出你呵暖我冻手的白雾。
窗棂剥落的朱漆,原是你数更漏磨出的茧。那年你踩着晨露摘新韭,发梢结满银河碎屑,铁锅里油花炸开惊蛰雷。我贪玩打翻青瓷碗,你拾掇满地春色时笑叹:“碎了好,岁岁平安”——而今满地月光拾不起,方知岁岁皆是你掰碎的甜。
井绳勒痕叠成你掌纹,打水时总搅动一桶陈年光景:你捶衣声惊飞柳絮,补衾针挑起寒星,连呵斥都裹着桂花糖的暖。晾衣绳上飘摇的蓝布衫,兜住多少雁字回时雨,风一吹便溢出麦香味的唠叨,比《诗经》里所有草木谣都绵长。
石磨转醒在子夜,碾出满盘银辉似你撒的盐。你教我用苇叶包四角粽,说棱角要裹住柔软心肠;熬梨膏时搅动琥珀光阴,絮语随糖丝拉长:“苦尽处自有回甘”。如今我喉间梗着未化的冰糖,甜都成了穿肠的刀。
柴扉吱呀割开暮色,恍惚见你荷锄归,裙角沾着紫云英的印章。你说菜畦是写给大地的家书,每株嫩芽都是竖排的牵挂。蟋蟀跳进陶瓮酿秋声,你纳鞋底的麻线串起漏更,我在你膝头数茧花,竟不知岁月是匹越撕越短的布。
寒露垂成帘,方悟你原是活着的节气:揉面时掌心纹裂开春分,梳发时银丝飘落处便是霜降。你种的芫荽漫过轮回,在奈何桥边长成引路的星;灶膛余烬千年不冷,烘着转世为人的种。今夜我拆骨为舟,逆着忘川寻你,却见每朵浪花都开成你鬓边木槿。
苍天终是吝啬的绣娘,不肯借半寸月光补你衣上补丁。可你熬的粥永远沸腾在我血脉里,你缝的春衫仍裹着八荒风雪。当北斗舀尽人间泪,萱草必定重绿旧门庭——妈妈啊,你不在的每个清明,都是天地同泣的上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