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泊湖冬景。本报资料片

□官鑫淼

在雪城牡丹江读了三年书,这是第一次去镜泊湖。

我下车第一句话是,风真大。而后愧于自己的浅薄,打算不再过多言语,清空一切杂念,以至纯的朴素感官,走近这条世界最大的熔岩堰塞湖。它形成于远古时期的火山喷发,滚烫的熔岩流曾牢牢堵住牡丹江的河道,江水曾在堤坝后沉沉积聚。

找到它之前,我先去了湖面围观冬捕,这活动对东北人来说不陌生。

20多年前的暮秋,我出生了,草木凋零,愈来愈冷。产妇需要营养,不能只靠吃鸡蛋。交通困窘的年代,要吃什么,多数还是看身边有什么。春夏秋,人们去山里捡榛子、采野蘑、捞蛤蜊……可是冬天,万籁俱寂。父亲去了河边,凿冰下网起鱼,餐桌上出现了一碗碗的鱼肉、鱼汤和炸鱼。他从不是捕鱼的好手,只是耐冻些,只是更执着地守着冰窟窿伺机而动。

而这里进行冬捕的几个人,皲裂又愈合的皮肤粗粝、深黑,面部皮肤红血丝纵横,狗皮帽子的毛绒一绺一绺的,长及脚踝的军大衣紧紧贴和身体,脚踩一双底面凹凸的加绒靴子,这些使得他们在冰面上行动宛若平地。三两个人共同使劲儿,身躯弓起,步子后撤,拽起一张大大的渔网,在众人的期待下,很快蹦出一条嫩白的活鱼。

在场的多是南方人,他们有的欢快鼓掌,有的请求抱着大鱼拍照,人们都很兴奋。渔网陆续拽出很多鱼,游客们可以买了去找饭店炖着吃。

上岸几条大鱼后,一位捕手走上前几步,表情庄重,使劲儿敲击一面大鼓。旗帜绕着湖面插了一圈儿,这是祭湖仪式。意在祭祀湖神,奉拜天父地母,保佑万物生灵永续繁衍,百姓生活幸福安康。

旗面上的满文,神异,古朴,充斥原始气息,多少年前,这曾是多少人的信仰。

辽阔的土地生不出狭隘的爱。对面的山神,你们也在庇佑这片澄澈的土地吗?东北人民似乎天生知晓生存的艰难,“出门在外,谁都不易”,这话许多人讲过。我隐约听到鱼的报价,只是菜市场的均价,其实就算比日常贵些,也是情有可原。

看着几位渔民黑红交映的脸颊闪出满足的笑,多年前,父亲是否也是这样高兴。或许,这便是有些“80后”对于老家依恋的源头——自然的恩惠,给予他们生活的滋味。

湖面的雪粒被吹成轻巧的小旋风,游客们拿起各种设备记录这一灵动瞬间,而阳光永远是最好的滤镜,又透又亮,我的眼角微微湿润,真好,这才是北方人民的烟火人生。

下一站是宁古塔,这里还原建设了古城。还未观其全貌,便听到了钟声,厚重,深远,穿透时空。

作为清代的著名流放地,它承受了许多历史的沉重。破破烂烂的告示和流人逮捕令贴在苍老的墙壁上,屋顶的茅草一层又一层,压得房子耷拉着脑袋,窗边晾着一串串干辣椒。走进屋,兔子皮狐狸皮成排挂着,很久以前的东北,打猎和生活情趣不大关联,只是种生存手段,肉可食,皮可穿。

流人们以自己的苦难为开端,将个人、家族与生命,献祭在这儿。今天,景区的广播声声入耳,努力告诉大家,在东北,有过这样的一群人,顽强地扎根冰天雪地,探索各种生存之道,将文明延续至今。

我走出宁古塔,沉默中前行,抵达吊水楼瀑布。

冬季是枯水期,喷涌不绝的激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迸射寒光的冰棱,和大小深浅不均的溶洞。冰棱上宽下尖,大约底下有湖水,温度稍稍高些。湖水翠绿,岩石漆黑,冰棱洁白,再往上是蒿黄树林,再往远是浅蓝天空,金光闪闪的太阳晕染了半边儿天,油亮亮的,像一匹浮光锦。

谁能想到,这样清丽之景,是由火山喷发形成的。熔岩流在流动过程中冷却凝固,形成了坚硬的玄武岩。这些玄武岩在湖水的出口处建构成险峻的峭壁,湖水冲泻而下,汇聚而成吊水楼瀑布。

黑与白的碰撞真漂亮。玄武岩的棱棱角角和冰块的边边框框在一起是一种奇异的美感,它们从不有序结合,而是以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方式交融衔接。我相信在看不到的地表下,岩石与冰块也是这样自由自在地交朋友的,没有人类社会讲究的和谐齐整,可能充满了锐角和倒刺,当然,这不该由人来定义,它们长成什么样都行。

白日,山里人来人往;夜里,还是要把自然还给自然,我们短暂拥有天地神奇造化的几瞬已是幸运。滚热的岩浆孕育出一片清凉;雪城,彻骨的寒意生发满腔的热情,将其作为每一位来客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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