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风街10号丨原创

萧远丨撰文

2月23日,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发布,要求“健全农村地区扫黑除恶常态化机制,防范遏制‘村霸’、家族宗族黑恶势力滋生蔓延。”

对此,江西省上饶市广信区石人乡石人村村民张献星颇为振奋。用他的话来说,实在是“苦村霸久矣”:

“当公章开始肆无忌惮地为违法者背书,我连在家里装一扇门都成了过错。”




张献星家被“封门堵路”现场图

2024年11月,张献星家的后门被一块平均高度约1米的水泥坪彻底封堵——

这道由晒谷场改造抬高的“水泥城墙”,不仅截断了张家通行的道路,更将屋檐下的排水沟挤压至不足30公分宽,部分边界还直接浇筑到张献星家的屋檐下。

这道被人为恶意垫高堆砌的“水泥长城”,将成为张献星家的“永久门禁”,房屋里留好的车库将成为摆设。如今站在自家被侵占的屋檐下,张献星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无数次的请求与反映,都没挡住村书记恶意的心和村霸嚣张的手。”




房屋预留的车库成为摆设

“这本是新农村建设的‘惠民工程’,但却在村霸干预、施工方无图施工、乡村干部包庇纵容之下,演变成一场针对普通村民的‘围剿’。”张献星说,施工方随意垫高场地边界,导致他家后门原本与地基同高的晒谷场,变成了现在比地基高出60公分至一米五不等的水泥墙。

现场看去,水泥坪紧贴房屋外墙,部分区域甚至侵入屋檐下方,无限靠近张献星家的后门,车辆无法出入,既影响排水,也造成重大消防安全隐患。

当初浇筑时,张献星的弟弟便在现场提了反对意见,说施工边界侵犯屋檐滴水了。然而,村支书朱良飞却说“没有什么滴不滴水的”,强行指挥浇筑了晒谷场。



事实上,这不仅明显违反民法典等相关法律规定,也严重违背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精神。该文件明确要求,健全农村应急管理组织体系,强化农村道路交通、燃气、消防、自建房等领域安全风险源头管控和排查整治。

“更荒诞的是,当乡政府在收到信访投诉后打算‘切除侵权部分’时,村霸张世金竟公开放话称,切1平方米,得向他交1万块钱!”张献星说。

如今,因张世金上门闹事,张献星家卷闸门的施工材料仍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门框上被张世金用砖块和水泥恶意凝固的“界址”,无声诉说着3年阻工、5次报警、38枚红手印的“苦苦挣扎”。

在不远处,张世金侵占村小组晒谷场违法新建起来的厨房,正升起“霸道”的炊烟。

“合法建房不受政府保护吗?”

这场看似普通的纠纷,实则是村霸、恶势力与基层权力合伙编织的暴力闭环。

张世金是石人村栗树坞小组“六兄弟家族”的核心人物。2021年,张献星获批翻建新房时,张世金以毫无根据的“占用一平米菜地”为由,多次推翻墙角、拆除模板。其间,张献星报警多次,警察每次只说‘别动手’,并让张献星处理好纠纷再继续施工,随即离去,从未实际解决问题。

最终,张献星家被迫向村委会缴纳了600元“垃圾清运费”,才得以继续施工。据了解,这笔所谓的“垃圾清运费”,后来实际上落入了张世金的腰包里。

“施工前,我早已办好合法的施工准建手续,但没想到他会来恶意闹事。然而更让人寒心的是,纠纷发生后,村委会、派出所等竟然视若无睹,任其胡作非为!合法建房行为难道不应该受到政府保护吗?”回想起当年的窘境,张献星至今难以释怀。




在村委会的纵容之下,张世金更加肆无忌惮。2021年10月1日上午,张献星家的新房进行一楼楼面浇筑时,张世金故意带人阻挠楼面浇筑,并抢夺施工铲车的钥匙。报警后,民警警告张世金“不得过激”,但对于张献星提出的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进行依法处罚的请求,警方无动于衷,反而当天下午带着乡综合执法队的人员给张献星家下发了《停建通知书》。

当时,执法人员口头说的理由是“有纠纷要停建”,而通知书上打印的理由是“未批先建或批东建西”。

“有全套合规的准建手续,被阻工时却无法得到政府的保护,合法建房竟然被污蔑成了违建。”张献星的信访材料显示,当年在向纪委投诉后,乡政府无奈同意张献星继续建设并竣工。但因张世金阻工闹事,房屋主体竣工后却3年未能装修。

3年来,乡村干部多次答应会处理,名义上也为阻工问题多次调解,但从未解决问题,也从未依法处理或教育张世金阻工的违法行为,反而让张献星家的权利被进一步“蚕食”。







门框被浇筑了水泥和砖块

如今,在张献星家被封门堵路之后,张世金借势发难,把水泥和砖块浇筑进了张献星家的门框,张献星连门都无法安装,新房已建3年,至今无门。

“谁敢管这事,我就杀了谁!”

刑满释放人员黎土根的介入,让冲突升级为赤裸裸的暴力威胁。

这位曾因故意伤害罪获刑、因赌博被拘留的项目实际承包人之一,在2021年张世金阻工闹事时,眼见闹事可以拿到“垃圾清运费”,便火上浇油,多次威胁要殴打张献星一家人,还动手拆除过张献星家的模板及支撑,恐吓施工工人。

在此次新农村建设项目中,黎土根与朱良飞一道出现在现场,共同指挥晒谷场侵权边界的浇筑,故意不设置排水设施,好让雨天的整个晒谷场的大水,直接排入地势更低的张献星家。张世金则是晒谷场浇筑的模板施工方,面对他二人如此契合心意的要求,他积极而又完美地落实了“封门”指示。

“施工中,黎土根还恶意挖断我家水源,用水泥强行浇筑我弟弟家的良田,拓宽其家门前的道路,更当众扬言‘谁敢管这事,我就杀了谁!’”张献星说,这使得当地村民噤若寒蝉,只能默默同情张献星家被封门堵路的遭遇。



事发后,当地警方的不作为也让张献星倍感失望。

2024年12月11日上午,因张世金阻碍其在自家房屋内安装车库卷闸门,张献星再次向派出所报案,要求警方处理阻工问题。民警到达现场后,认为该事件属于权属纠纷,不应由公安机关负责,遂离开现场。

后来,张献星通过电话联系派出所,告知房产证中附有明确的房屋测绘坐标,权属清晰,公安怎么能以房屋权属有争议而不管呢?民警听取意见后表示,若还遭到张世金阻挠,可以再次拨打派出所的报案电话,公安会处理。

当天下午,张献星再次在房屋内拌灰、砌砖,准备安装卷闸门。此时,张世金一家5人察觉动静后,拿起榔头等器械立即冲出房屋,阻碍张献星正常施工,并扬言做多少就要砸掉多少,还在推搡中将张献星的左手割伤。

张献星再次报案,但公安并未守诺处理,说辞还是之前那一套:权属有争议。

“不解决问题,专门解决人”

随着政府信息公开的各项文件曝光,一条由乡、村编织的新农村项目“造假链”浮出水面。

2024年11月,贵州爻达建设集团中标栗树坞新农村建设项目后,将工程转包给3位自然人。据其中一人反映,施工全程无设计图纸,晒谷场高度、边界全凭朱良飞和黎土根“现场指挥”。

项目文件显示,该项目设计单位资质证书早已过期,所谓“设计图”实为应付审批的“空气文件”。而且,即便是形式意义上的图纸,也未见晒谷场的相关设计内容。

据张献星反映,面对信访投诉,当地乡干部始终坚持“不解决问题,专门解决人”的思路,多位干部多次扬言要调查张献星,把张献星家新建的房屋拆掉。

2025年1月7日,石人乡党委书记刘仁强曾向张献星的儿子当面提及6项整改措施,后来仅公开3项且至今都未兑现,还在公开回复中将原本空旷通行的晒谷场歪曲成以前没有路;广信区城管局副局长张信生现场调解无果后,张世金原本被区自然资源局明文暂停两年的违建厨房,却重启施工并迅速竣工;村支书朱良飞收受张世金1.1万元“建房申请费”后,却在向区自然资源局汇报时坚称“未收费”;对于暴力阻工多年未处理一事,还一直对民警说“由村里处理”。

其中,当地纵容张世金违建厨房一事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一边是张献星家合法建房惨遭“封门堵路”,另一边却是张世金肆意违建却“一路绿灯”。




张世金家新建的厨房

2022年,张世金侵占集体晒谷场,新建一座30平米左右的厨房,本属未批先建。“但为了制造‘民意’假象,他竟让多位村民在空白纸上签名,加上他们六兄弟及有关的亲戚等,制作了一份所谓的26位村民签字、按手印同意的建设申请报告。”张献星说,实际上,连村小组的小组长都不知道这份申请报告——他也不同意张世金占地建房。

张献星说,事后该村小组有38户村民(总计73户)共同签名,反对张世金建设厨房,并举报要求其拆除,还原晒谷场空地,但至今都被有关部门“无视”。

更为离奇的是,张世金的3层半楼房总面积超270平方米,现有附属房已多达2处,石人乡政府却以其“住房不足90平,没有附属用房”为由为其背书,在信访回复意见中明确同意其建设。




张世金家的楼房及附属房

此前,广信区农业农村局工作人员曾对张献星明确表示,“只要有一户反对,就不可能审批”。而石人乡政府却反其道而行之,在信访回复中,将侵占集体土地、已有多处附属用房的张世金美化为生活困难的弱者形象,无视《上饶市农村居民住房建设管理条例》第十四条“有权属争议不得审批”的条款,意图强行将违建“合法化”。

同时,因案涉晒谷场是法定农用地,未经上级部门严格的农转建审批手续,乡政府无权批准,石人乡政府此举明显损害栗树坞村小组的集体权益。

“一沟绝望的死水”

事实上,当栗树坞村小组38户村民在联名举报信上按下红手印的那一刻,这场法与不法的较量早已超越个体维权的范畴。



张献星家3年未能装修的新房

“新风街10号”注意到,此案并非是偶然发生的个案,实则是基层治理失序下的典型缩影,撕开了当下农村基层治理乱象的暗疮:

失控的乱收费。村民提供的录音中,朱良飞承认收过张世金“建房申请费”,却对上级坚称“未收费”。这笔没有收费依据的费用,是典型的“灰色小金库”。而张献星2021年以调解名义被迫缴纳的600元“垃圾清运费”,同样也落入张世金手中。

“法治空转”下的生存困境。张献星家手持房产证,却因张世金阻工三年无法装修;报警5次,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不予立案”;信访投诉后,收到的回复充斥着“不影响排水”“张世金房屋面积不足90平,且没有附属用房”等违背常识的表述。

新农村的“毒性改造”。项目预算写明“上级拨款30万+自筹6000元”,实际却由3位承包人凑出1.8万元作为保证金运作,向村民筹集的资金远超6000元。在无图施工的草率中,导致饮用水井与污水池联通,将一口清澈甘甜的百年水井,生生变成了“一沟绝望的死水”。




暴力的“低门槛”。当出警沦为“到场打卡”,当威胁恐吓成了家常便饭,基层暴力成本趋近于零——这实际上是对乡村恶势力的变相赋权。因此,难怪有村民不由地叹息:“现在解决问题,比的是谁兄弟多、谁拳头硬。”

程序的“橡皮泥”。少数几户村民签字就能“制造民意”,过期资质可“特批项目”。从村支书收钱“开绿灯”,到乡干部为侵占农用地、未批先建“合法化”,再到城管局领导对违建视而不见,形成闭合的违法程序环,公章成为权贵的私印。

“他们不是看不见暴力,而是选择站在暴力身后。”张献星无奈地说道,当依法行政沦为选择性执法,基层治理的公信力正被水泥一寸寸浇筑封死。(文/萧远)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