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南阳的雪，原该落在我煮酒的陶瓮里。建安十二年的冬风卷着马蹄声叩响柴扉，玄德公肩头的霜色比隆中竹叶更苍凉。三番茶凉又沸间，他竟用泪痕浸透了我案头的《梁父吟》。那日草庐外冰棱碎裂的声音，分明是命数之弦绷断的脆响。
初掌兵符时，我常在夤夜惊醒。博望坡的火龙吞噬曹军铁骑时，也烧焦了我袖中的《太平要术》。周公瑾与我隔江对弈那夜，楼船上的酒盏盛着赤壁血色，他笑问："卧龙先生可闻见东风里的焦骨香？"我答非所问地指着北斗："此星当照荆襄三郡。"
建安二十四年的秋雨格外粘稠。云长败走麦城的急报传来时，我正在教伯约辨识星象。龟甲裂开的纹路蜿蜒成"走麦城"三字，铜爵里的青梅酒霎时腥红如血。先帝执意东征那日，白鹤山千树桃花一夜凋零，飘落的花瓣竟拼出"七百里连营"的谶语。
白帝城的药香浸透了先帝最后的诏书。他枯槁的手突然攥住我腕上鹤氅："孔明，你看这成都的芙蓉..."未尽的话化作《隆中对》帛卷上的泪渍，洇开了"待天下有变"五个字。我抱着阿斗跪在灵前时，分明听见荆襄地脉在千里外悲鸣。
五丈原的秋露比隆中初雪更寒。姜伯约替我披衣时，发间银丝勾住了二十八年前的草庐月色。七星灯摇曳的微光里，我望见当阳长坂坡的朝阳、赤壁江心的残火、定军山顶的孤月，最后都凝成祁山道上的冷雨。
先帝啊，您当年三顾求得的是卧龙，却不知这龙须得用毕生心血浇灌。五十四载春秋酿成的酒，七擒七纵织就的网，六出祁山铺就的路——竟都成了《出师表》上未干的墨迹。
如今千年已过，长安城的月色，终究照不进成都的武侯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