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舫

“我的朋友胡适之”,曾经是一个时代许多人的口头禅。其名望之高、人缘之好、影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而今,说到同样的感觉,我会说,“我的朋友贾梦玮”。我的朋友贾梦玮,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文学态度。

提到贾梦玮,总会想到一个既恬静又豪迈的名词——钟山。20世纪70年代末,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潮下,位于钟山脚下的《钟山》杂志创刊。四十余年来,《钟山》以其包容、厚重、多元、人文的独特品格,深度介入中国当代文学进程,被广泛认可为新时期文学的重要实验场、桥头堡和节拍器。

贾梦玮深度参与、共同成长、担纲主持的《钟山》杂志,高擎“兼容并蓄、惟文是举、鼓励探索、引领潮流”的旗帜,致力于推动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引领中国文学的路向,并成为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的“四大名旦”之一。

历史学家米歇雷说过:“每个时代都在梦想着下一个时代。”贾梦玮就此阐发说,每个时代都在回忆前面的时代。回忆乃人的天性,它让历史成为人的生命的一部分。一个作家,负有不可推卸的“记忆之职责”。正因为如此,贾梦玮将他的使命界定为以文学为武器,对抗时间的掠夺。他因此感慨,进步免不了冒失、鲁莽,因此是粗糙的。而过去和传统,因经过了时间的打磨,是光滑而精致的。最精致和微妙的往日,一定存在于文字之中。

初识贾梦玮,他顶着一头硬邦邦的短寸,不苟言笑,感觉他少年老成,沉稳厚重。相处日久,方知他的丰富多彩和宽柔包容,他是一个有着真感觉、真性情,活得恣意洒脱、又十分有乐趣的人。

四十年来,贾梦玮发型如昨,秉性如昨,悲欣如昨。他如同一只雄狮,盘踞在南京这个中国当代文学的重镇,守护着象牙塔,也徘徊在十字街头,他用他标志性的头发和不苟言笑,见证中国文学走过一个又一个山岗,走向一个又一个辉煌。


贾梦玮(郭红松绘)

充沛的题材、新颖的技巧、丰厚的思想……在这个意义上,文学主编的眼光本身就是一种创造力,是他对文学的千言万语。黑格尔曾经说过:“只有在天黑以后,密涅瓦的猫头鹰才会起飞。”是的——天黑以后,猫头鹰不仅在密涅瓦,也在思想者的心中盘旋。

“所谓回忆者,虽说可以使人欢欣,有时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丝缕还牵着已逝的寂寞的时光,又有什么意味呢,而我偏苦于不能全忘却……”贾梦玮喜欢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所写的这句话,感慨所不能忘却的应该就是“往日情感”。正因为如此,他由编辑家转身文学家,试图用自己的书写,打量不完全可靠和完全不可靠的历史,将事件、人物、细节、时间中的“往日情感”,还原给真实的情绪、情愫、情境,并由此找到那个或许“没有形状”的“往日情感”的“实体”。这便是他一股脑儿捧出三部沉甸甸的散文作品——《南都》《红颜》《往日情感》——的缘由。

《南都》考辨南京文史,《红颜》悲悼女性命运,《往日情感》感悟当下人生。贾梦玮在三部作品中,始终坚守这一个动作,抑或是一种品质——文学的回望。如他所言除了哲学的意义外,还是要从往日找到情感的力量,一个作家,负有不可推卸的“记忆之职责”。文学的回望,是贾梦玮散文中的核心观念。用文学的方式对历史进行阐述,有其独特意义。在贾梦玮看来,与历史、政治等课题对往事的记录,文学动用的方式、方法都不一样,意义也不同,“如果没有作家通过文学作品对往事进行‘存盘’,很多细节就会流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了。”

贾梦玮青年时代起,便生活在南京,他对文学的回望是以南京为圆心的。徐悲鸿故居为何叫“无枫堂”?张爱玲最割舍不下的是什么?鲁迅为何未从水师学堂毕业?在《南都》中,贾梦玮对包括拉贝故居在内的诸多南京历史文化地标进行了实地探访,结合细致严谨的考据,追随张爱玲、赛珍珠、周氏兄弟、徐悲鸿等名人在南京的印记,讲述了这些建筑的前世今生,通过展现这些与南京息息相关的历史建筑、历史人物的历程和命运,勾勒出南京这座城市华贵又落魄,端庄又沉郁的独特气质。

从东周的翟叔隗、西汉的班婕妤,到盛唐时期的女帝和女官,直至19世纪末,备受国际关注的慈禧太后……在《红颜》中,贾梦玮试图努力为历史上这些有名的女性人物,还原生命的本来面目。贾梦玮说,“我写女人,不光是写女性的命运,而是写人的命运。我写女人不会完全隔离男人写,就像写男人不会完全隔离女人一样。”对于自己的散文写作,贾梦玮有明确的大志向:“我要延续的是中国传统的大文章传统。我希望我写的散文不是无关痛痒的,而是对世道人心有自己的立场和说法。我希望在散文写作领域中,可以做到当一个智者兼仁者。”

小说需要虚构,需要想象力,写好散文同样缺少不了想象力。贾梦玮说,散文或者文章作为文体的伦理,不能虚构,但也需要想象力。作家在文章中写一个人或者事、物,光写看到、听到的还不够,还需要一个“天眼”去看到更本质的东西。他认为,这个“天眼”其实就是想象力。贾梦玮从青年时代就立志做文章家的人,并且一直没有改变。我和朋友们很欢喜地看到他数十年如一日,矢志不渝。

贾梦玮曾经说过,时间是一种掠夺,也是一种沉淀。时间对往日也进行着切割。在他看来,对于今天,昨天已是“往日”;对于此刻,刚才已成以往,时间造成了“往日”的流动。我很喜欢他对于时间的这种捕捉。将“往日情感”的“往日”视为“故乡”,在历史年轮的记忆中,发现“自我”与“存在”的意义,这便是贾梦玮文学思考的哲学价值。动与静,守与藏,舍与得,进与退……如此这般,万物皆在矛盾之中,守护意义,便格外艰难。

作为编辑家的贾梦玮,热情包容,像一块吸铁石,将四面八方的文学家吸引到他的阵地中来,与他一同战斗。作为散文家贾梦玮,清醒冷静、干净简洁、充满力量,正如他一以贯之的风格。

作为朋友的贾梦玮,既热情又冷静,既包容又严苛,既低调又高标,既执着又宽容。贾梦玮偏爱独处,不喜欢热闹,他说,沉默是金,是最伟大的力量。小说家朱辉评价贾梦玮,有重量的人生往往是低调的,好似秋收时沉甸甸的稻穗。

我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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