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九,年味未散,民间谓之“拗九节”“孝顺节”,亦为“送穷日”。这一日,南方的街巷里飘着甜糯粥香,北方的灶台上蒸着长面,家家户户以味觉为纽带,串联起孝道传承与趋吉避凶的双重祈愿。此日再忙碌,亦要遵循“食两味、行一礼”的古俗——食的是人间至味,行的是天地至礼,方能在新旧交替之际,送走晦气,迎来福泽绵长。
食一味:拗九粥,孝心熬煮的甘甜
拗九粥的渊源,可追溯至“目连救母”的佛典故事。相传目连为狱中母亲熬制黑粥,以荸荠、红糖、黑糯米等食材混淆视听,骗过狱卒,终将食物送至母亲手中。这一碗看似“垢浊”的粥,实则是孝心的化身,遂成后世正月廿九必食之物。福州人家讲究“九”之数,糯米需浸泡九刻,配料必含九物:花生喻长寿,红枣兆吉祥,桂圆寓圆满,荸荠取“不羁”之谐音,红糖染赤色以驱邪,黑芝麻如星点聚福,红豆寄相思,葡萄干纳甘醇,更添一味陈皮化解甜腻。熬制时,柴火需松柏杂陈,文火慢煨九转,待米粒化胶、粥面凝脂,方成“九转孝心粥”。
此粥不仅祭祖供神,更需由出嫁女儿携回娘家。闽地风俗中,女儿归宁必捧陶瓮,瓮中粥面上浮两枚鸭蛋,象征“双全”;若父母年岁逢“九”(明九如二十九岁,暗九如三十六岁),则另添猪蹄一对,取“足下安康”之意。一勺粥入口,黏稠处藏着岁月沉淀的温情,甜润中裹着代际传承的牵念。
食二味:太平面,长线牵系的安康
与甜粥相配的,必是一碗“太平面”。此面讲究“三长两圆”:线面长逾三尺,喻生命绵延;面条不断,兆福寿无缺;汤中卧双蛋,象征日月同辉。福州老饕深谙其道——鸭汤需用百日麻鸭,配陈年红糟,汤色金红如旭日初升;线面煮时忌用铁器,竹筷轻挑即起,柔韧如丝却不断裂。食面时,长者先啜汤,晚辈后挑面,次序不可乱,方显“长幼有序”的家风。
更有一层深意藏于食材配伍:菠菜翠绿似春芽,西红柿艳红如朱砂,鸡蛋金黄若元宝。三色交汇,暗合“天地人”三才之道。闽南人家还会在面汤中投入九粒胡椒,借其辛香驱散残冬寒气,更取“九”数圆满之吉。对于逢“九”岁者,这碗面更是护身符——生辰八字逢九者,需在日出前食尽,面汤泼洒于东方,寓意“晦随流水去,福自朝阳来”。
行一礼:送穷神,除旧布新的仪典
“送穷”之俗,早在唐代《图经》便有记载。正月廿九黎明,家主需执竹帚自内而外清扫,将尘垢聚于破旧陶罐,罐中置发霉豆渣、干瘪谷粒,覆以残破衣片。行至三岔路口,将罐摔碎,念咒曰:“穷鬼去,福神来,旧岁晦气随灰散。”此谓“破罐送穷”,碎陶片象征厄运粉碎,尘灰飞扬寓意晦气消散。
更讲究者,会扎制“穷船”——以竹篾为骨,糊青纸为帆,船中置霉米三粒、断梳一把、枯枝数截。送至溪边时,需面朝下游,焚香三柱后推船入水。船随波逐流,代表穷神远离;若船沉则大吉,谓“穷根永断”。归家途中忌回头,恐将穷鬼再度引回。
这些看似繁复的仪轨,实则是农耕文明的生存密码。拗九粥的黏糯,暗合春耕前储备能量的需求;太平面的绵长,呼应着农事周期对体力的苛求;送穷仪式中的清扫除尘,恰是预防春瘟的卫生实践。古人将养生之道、伦理之教、自然之律,皆融于一碗一勺、一扫一送之间。
今人虽不再困于温饱,但熬粥时的火候把控,仍是心性的修炼;送穷时的断舍离,照见物质丰裕时代的精神困境。当我们在电磁炉上复刻柴火粥的醇厚,用吸尘器替代竹帚除尘,传统并未消亡,只是换了载体——那碗甜粥里依然沸腾着孝心,那根长面中仍旧缠绕着牵挂,那场送穷仪式始终寄托着对美好生活的永恒向往。
正月廿九的晨光里,且让粥香漫过楼宇,让面汤暖透心怀。食罢两味,行过一礼,便是将千年的祝福化作当下的践行:愿父母安康如古柏长青,愿家宅兴旺似春江潮涌,愿晦去福来,人间常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