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02/18

周期性地抛开

日常生活的烦恼


中国古人的时间意识起源很早,结合着对于天象、物候的观察和对于农时的经验,中国古人早就把一年四季划分成二十四个节气。这就是至今传唱的: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除了与农业生产紧密相关的自然节气,自古以来由于图腾禁忌、祭祀祷祝乃至原始宗教、信仰崇拜的需要,人们还约定俗成地确定了另外许多节日。其中有的与节气相重叠,如清明、夏至等;有的则与节气无关,如端午、七夕之类。

一年之中如此多的节气、节日,为了农事、政事和一切祭祀活动的协调,全国上下自然需要一个统一的历法。


内人双陆图 唐 周昉 (传) 局部

在古代,历法具有全国性重大活动时间表的作用,实际上具有某种程度的法律意义。它记载月日、月大月小、二十四节气或所谓四时八节,以及每日的宜忌,即该做些什么,该避忌什么,是我国传统历本的主要内容和用途。

历本还有一个重要用途,就是确定民俗节日的时间。对于长年生活在平平凡凡日子中的民众百姓来说,过节无疑是一件大事,是一次需要隆重对待的庆典。或者换句话说:“在每年一定的日子里,人们心中的人性会周期性地抛开日常生活的烦恼,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有时甚至连文化压迫和经济贫困也统统抛在脑后


锁谏图 唐 阎立本 (传) 局部

满足人们内在的心理需求和调节人际关系、维持社会稳定,是节日及其庆典的两大功能

这不但适用于世界各民族,而且在唐代的有关民俗资料中,也可以得到证实。在唐代,一系列传统的民俗节日被保存下来,有的甚至通过唐代而一直流传至今。

但唐人的贡献更在于,他们又使这些节日获得了富有时代性的意义和某种新的形式,因而使这些节日活动为一度相当繁荣富足的社会生活,增添了诱人的色彩和情调,并集中而鲜明地体现了唐人豪迈乐观,尽情享受人生以充实生命的处世态度。


步辇图 唐 阎立本 局部

唐人过节,一方面保持了许多传承而来的仪式,另一方面在广大民间,这些节日原有的祷祝、祭祀、信仰、禁忌方面的含义,尽管并未完全消失,实际上却在日趋淡薄。与此同时,节日的游艺娱乐性质却呈日益加强之势。这种变化的趋势,并不始于唐代,也不限于中国,是一个很早就发生的世界性现象,只是到唐代有一个较大的发展,所以格外令人瞩目。

在唐人看来,一年到头平淡无奇、缺少情趣的日子还是太多了,他们就是要用各式各样的节日来打破平凡,打破庸常,制造气氛,掀起高潮,并从中获得乐趣。


唐墓出土的饺子、点心

唐时一年节俗中,颇具代表性又最热烈欢腾的恐怕要数上元,即元宵节。

像崔知贤的《上元夜效小庾体》“今夜启城,结伴戏芳春。鼓声撩乱动,风光触处新。月下多游骑,灯前饶看人。欢乐无穷已,歌舞达明晨”,确实将元宵之夜万人空巷、赏灯玩乐的狂欢气氛写了出来。直到晚唐,情况还是如此。

唐史记载:景龙四年上元夜,唐中宗与皇后微行观灯。是夜,放宫女数千人外出看灯,因此多有亡而不归者,皇家也不予追究。第二天晚上,帝后照样微行看灯,并幸驸马韦安石府第。先天二年上元节一连三夜,太上皇御安福门观灯,出内人连袂踏歌,纵百僚观之。其时宫女数千人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并妙选长安、万年两县少女、少妇乃至使婢、妓女千余人,穿戴打扮每个人要花费三百贯到万钱不等,让她们于灯轮下踏歌,三日方罢,欢乐之极,为前所未有。

如此豪华奢侈的灯节,当然需要经济实力的支持,从中我们看到当时物质财富的丰盈;而尤为重要的,则是主持者、参与者的巨大热情、丰富想象和组织才能。这里充分显示出唐人沛然洋溢、旺盛无比的生命力


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北宋 赵佶 (传) 局部

又如,上巳节本来是一个祓禊求洁、拂除不祥、招魂续魄、祈求无灾无病和丰收的日子。一切节日活动,巫术意味极强。可是唐人,特别是朝廷与官员,虽仍保存祓禊之礼,却将节日的主要内容变成了饮宴游玩和尽情享乐。寒食禁火,唐犹古风;与之紧接着的清明,本是一个自然节气,此日前后上坟祭祖,并趁机踏青郊游,饮宴作乐之风大盛,则是唐人的新举。由于风气已成,官府难以禁止,也就不得不承认它的合法性。唐玄宗开元二十年《许士庶寒食上墓诏》云:

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代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有不合庙享,何以用展孝思?宜许上墓拜扫,申礼于茔,南门外奠祭,撤馔讫,泣辞。食馔任于他处,不得作乐,仍编入五礼,永为常式。

从这道诏书可以看出,一种民俗如何因其势大而终于上升为国家承认的正式礼法。同时也可以看到礼法仍要对民俗加以约束和限制。如这里就规定:寒食、清明上墓之后,不能在坟茔近处食馔,更不得作乐—既是尽孝致哀,就要有个尽孝致哀的样子。但恰恰也就可以由此看出寒食、清明利用上坟扫墓的机会而行郊游野宴、聚众玩乐之实,在当时确已成风。追溯起来,早在唐高宗龙朔二年,就曾有诏严禁“送葬之时,共为欢饮,递相酬劝,酣醉始归”和“寒食上墓,复为欢乐,坐对松槚,曾无戚容”的风气。


圉人呈马图 唐 韩幹 (传)

联系唐人在全部民俗节日中的一贯表现,我们不妨将这看作唐人对传统节日风俗的改造——这是一种并无明确目的和纲领,也无人筹划或指挥,而以众心合力、自然而然实现的社会运动。因而只能认为其真正的动力,是在于人心,即人性的深处。日渐发达的生产力导致了日益繁富充裕的物质生活,也就必然导致人对天地宇宙、自然鬼神认识的加深,必然刺激起人对现实生命的珍视和对自身欲望的炽烈追求。

在节日里,所有人都暂时忘却生活的艰难辛酸及一切烦恼和不如意,暂时抛开现实中官民分野、利害冲突,在节日喜庆所缔造的有限时空和文化氛围中,尽情地玩乐,尽情地享受,享受他们平日所不可能享受到的一切,而归根到底,那就是自由

帝王后妃走出皇宫,是为了寻觅平日没有的自由;平民百姓、文人士子,甚至和尚道士与从无机会外出寻欢的宫人女子、良家妇人,在街头可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地尽情玩乐,这更是一种身心的解放,是他们内心极端渴望却难以得到的自由。节日的狂欢,给所有的人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他们舒泄郁积于体内和心灵深处的欲望与能量,让他们进入忘我之境,却因此而发现自我,体验到人之为人的权利,品尝到人之为人的滋味。经过这“以秽嫚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的三天,人们的体力和心灵都达到一种新的平衡,社会生活遂得以在正常轨道上继续运行下去


以上这些有关于民俗与节日的探讨,均来自后浪·传统文化编辑部出版的新书:

《浮世长安:唐代的民俗与人文》


浮世长安:唐代的民俗与人文

程蔷 董乃斌 著

本书将古代文学与民俗学研究相结合,运用诗文、史籍、笔记、小说等材料,从唐代的岁时节日、都市生活、各类妇女习俗、文人风貌、神灵崇拜与巫术禁忌、民间文学与技艺等六个方面详细分析唐代民俗。

书中多角度再现唐人的日常生活情境与唐朝的时代氛围,挖掘民俗事象背后的文化心理,展现了唐人多样的人生姿态。这部著作不仅宛如一幅勾勒唐代人海风情的长卷,也是一部探讨民族心理、情感与文化的力作。


在本书梳理总结出的唐代节日图景中,我们看到了人们对自由的无畏追寻,对快乐的极致颂扬,这不仅是物质丰饶的产物,更是心灵深处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探索。

节日如同一座桥梁,连接着平凡与非凡,让人们在日常的琐碎与压抑之外,找到了一片释放自我、拥抱生活的广阔天地。它们不仅是时间的节点,更是心灵的栖息地,让人们在共同的庆典中,超越了身份与阶层的界限,体验到了生命最本真的欢愉与自由。

这种超越,不仅是个体心灵的觉醒,更是社会整体文明进步的见证。即便时光荏苒,节日的形式与内容不断演变,但那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人性深处自由与爱的呼唤,却如同不灭的星辰,照亮着人类前行的道路,成为我们共同的文化遗产与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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