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真是不怕死,碰四爷的闺女?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
梁刚咧嘴笑着,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戏谑,嘴角一丝嘲弄。他这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里,溅起一阵涟漪。可我也不怵,仰头回他一句:“不就是个闺女么,我喜欢她,怎么了?”
1983年的秋天,我从部队复员回到家乡,一身绿军装还没来得及脱,就被村里的热闹冲得晕头转向。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田间地头到家长里短,无不是乡邻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这刚回村没几天,心就被四爷家的闺女给勾住了。
兰花。
她的名字一听就是个文静的姑娘,长得也确实像她的名字,一颦一笑透着股淡雅劲儿。
第一次见她,是在村东头的河堤边。
那天黄昏,夕阳把河面染成一片金红,兰花蹲在石头边洗衣服,手里拿着一块棒槌,一下一下敲打着湿漉漉的衣服。
她低着头,乌黑的辫子垂在肩上,柔顺得像河里的水。
我当时在河堤上走,脚步一顿,眼睛就挪不开了。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点疑惑,随后又低下去,继续敲衣服。
我心里像被猫挠了一样,从那以后,总找借口往河边跑。
一开始,我就远远站着看,后来实在忍不住,端着盆子装模作样去洗鞋。
再后来,胆子大了,我就主动跟她搭话。
“兰花,这水凉吗?”
她低头洗着衣服,声音轻得像蚊子:“还好。”
我心里一阵高兴,觉得有戏。
慢慢地,我们聊得多了。
我讲部队里的事,讲外面的世界,她听得入迷,偶尔抬头看看我,眼里带着点羡慕和好奇。
她说,她从小就没出过村,对外面的世界只有模模糊糊的想象。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这事儿没能瞒多久。
村子就这么大,谁跟谁多说几句话,转眼就能传成天大的事儿。
很快,我和兰花的事就传到了我爹耳朵里。
那天傍晚,我刚从田里回来,爹坐在院子里抽旱烟,一看见我,就招手让我过去。
“听说你最近总跟兰花在一块儿?”
我心里一惊,但还是点了点头。
爹的脸一下子沉下来,烟袋往地上一磕:“你这是要造反啊!四爷家的闺女你也敢惦记?那可是咱们村的主事人!再说了,咱家和四爷家是本家,亲上加亲,那是乱了辈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拔高了:“你小子长能耐了啊!敢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让咱家祖宗脸往哪搁?”
我忍着郁气,回了一句:“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这有什么错?”
爹一拍桌子,气得直哆嗦:“你滚!你敢再去找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可我哪听得进去。
第二天,我还是偷偷去了河边。
兰花的脸色有些慌张,说她爹已经知道了这事,正在家里发火,让她以后不准再见我。
我看着她低头不语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轻声说:“兰花,你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可办法还没想出来,我就先挨了一顿揍。
那天晚上,四爷的三个儿子堵在我家门口,一句话没说,几个人抡起拳头就往我身上砸。
我抱着头忍着疼,心里却倔得很。
他们走的时候,撂下一句狠话:“再敢碰我妹,下次就不是挨揍这么简单了!”
我躺在床上,浑身疼得像散了架,但心里却一遍遍想着兰花的脸。
我知道,要么放弃,要么就带她走。
可真要走,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白天在村里转悠,偷偷打听离村最近的县城在哪里,晚上就躺在床上琢磨计划。
兰花也偷偷托人给我捎了话,说她愿意跟我走。
那天晚上,我在村口的老榆树下等她。
风刮得树叶沙沙响,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过了半个小时,兰花终于来了。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手里拎着个小包袱,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我扛起她的包袱,拉着她的手,沿着小路一路跑出了村子。
夜里冷得刺骨,可我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我们一路跑到县城,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边,听着兰花均匀的呼吸声,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我开始在县城里找活干。
县城不大,最热闹的地方是车站旁的小市场。
我看了一圈,发现那里有不少人干搬货的活,虽然累,但总比饿肚子强。
就这样,我成了市场里的一名搬运工。
兰花则在市场旁边帮人缝补衣服,赚点零花钱。
日子虽然苦,但我们俩咬着牙撑了下来。
两年后,我们攒了点钱,开了个小杂货铺,虽然不大,但好歹算是有了个稳定的营生。
后来,兰花怀孕了。
我一边忙着生意,一边照顾她,心里总算有了点盼头。
可我也知道,家里的事迟早得面对。
1993年,兰花跟我提起想回家看看。
她说,她想爹娘了。
我心里早就动了这个念头,但一直不敢说出口。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来,我终于下了决心。
第二年春节,我们带着孩子,回了村。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但人却老了不少。
四爷家的房子门前,依旧是那棵大槐树,只是四爷的背影显得佝偻了许多。
兰花站在院门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爹,是我不孝,让您受苦了!”
四爷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哆嗦着嘴唇,最后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终于坐在了一起吃饭。
四爷端起酒杯,说:“当年我是气糊涂了,做了不少错事。现在看到你们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举起酒杯,眼眶发热:“爹,都是我不好,是我冲动,害您担心了。”
饭后,四爷把我叫到屋里,拿出一个旧布包。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泛黄的照片。
信里写着,当年他其实早就知道我们的行踪,但为了不打扰我们,他选择了沉默。
他只希望我们能过得好。
看着那封信,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爹,谢谢您!”
回去的路上,兰花靠在我肩上,轻轻地说:“这次回来,感觉像是做了个梦,但这个梦,真好。”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个梦,我们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