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九八年的春天,我二十八岁,在乡镇企业当会计。
年纪不小了,村里人天天念叨我的婚事。
那天李婶拉着我的手,神神秘秘地说:“淑芳啊,我给你介绍个好后生,就在隔壁张家村,踏实肯干,长得也周正。”
我本不想去,但架不住李婶软磨硬泡。
她说那男的叫李建国,今年三十,家里条件不差。
在张家村大队部的会客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李建国。
他穿着件深蓝色的确良衬衫,黑布裤子,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淑芳,这是建国。建国,这是我跟你说的王会计。”
李婶做着介绍。
李建国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只顾摆弄手里的搪瓷茶缸。
我觉得他腼腆得有点过了头。
2
那次相亲不欢而散。
可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临走时他递给我一块纸包的水果糖,说是他们村最近开的小卖部里的新货。
夏天,张婶来找我,说认识个在乡镇企业上班的男同志,非要介绍给我认识。
我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
在县城集市的小饭馆里,我傻眼了。
来的居然还是李建国,只不过这次他穿了件浅色衬衫,系着领带。
“你怎么又是你?”
我惊讶地问。
“缘分吧。”
他笑着说,这次倒是自然了许多。
我们聊了很多,从工作到生活,他说起乡镇企业的事头头是道。
3
秋天,我在厂里加完班,碰到了王婶。
她说乡卫生院有个采购员,家庭条件不错,想跟我见见。
到了卫生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建国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这回他穿着白大褂,还带着口罩。
“这也太巧了吧?”
我哭笑不得。
“可能我们真的有缘。”
他依旧笑得腼腆。
这次他给我讲了很多医疗器械和药品采购的事,说得头头是道。
4
冬天来临时,我接到第四次相亲邀请。
说实话,我都有点怕了。
果然,在县城国营饭店里,我又见到了李建国。
这次他西装革履,表情认真。
没等我开口,他就说:“淑芳,其实我一直在乡镇企业当技术员。之前那些身份都是我托人安排的。”
“为什么要这样?”
我又气又想笑。
“因为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你,可是看你对我不太满意。我想多创造些机会,让你多了解我不同的一面。”
5
原来,他托了三个媒婆,设计了这场连环相亲。
每次见面,他都展示着自己的不同特点:会关心人、懂得生活、有上进心。
“那块水果糖是我特意从县城买的,那天的领带是找张明借的,白大褂是托了卫生院的同学帮忙。”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恍然大悟,难怪每次他都能说得那么专业,原来都是做了功课的。
“你不会怪我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摇头,心里满是感动。
这个看似木讷的男人,居然能想出这么用心的办法。
6
一九九九年春天,我和李建国结婚了。
婚礼上,三位媒婆都来了,她们笑着说这是她们牵的最特别的一门亲。
现在想想,那个年代的爱情,就是这样简单又温馨。
李建国用他的方式告诉我,追求一个人,比起花言巧语,更重要的是用心。
而我也明白了,有时候,看似是个圈套,其实是命中注定的温柔相遇。
7
后来我问李建国哪来那么大的勇气,设计这么个计划。
他抱着我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藏青色的确良连衣裙,梳着一条长辫子,说话轻声细语的。我就想,这辈子非你不娶了。”
“赵红说你傻,白费那么多周折。”
我忍不住笑道。
“傻人有傻福。”
他憨厚地笑着,“我就怕你嫌我是个大老粗。所以每次见面前,都要做足功课。那阵子天天晚上翻书,连做梦都在背资料。”
8
记得最后一次相亲那天,他给我看了一个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次见面的细节:我喜欢喝什么茶,爱吃什么点心,连我偶然提起的喜欢听邓丽君的歌都记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四个身份吗?”
他问我。
我摇摇头。
“农民,是因为要让你知道我勤劳朴实;企业职工,是想表现我有上进心;医院采购,是要让你看到我做事认真;最后一次,我决定做回自己,因为我觉得真诚最重要。”
9
婚后的日子,李建国每天骑着二八大杠,载我去上班。
有时候路上碰到认识的人,就笑着打趣:“还以为你们是青梅竹马呢,这么恩爱。”
我们也常常回忆那段相亲的日子。
每每想起他装作陌生人的样子,我就忍俊不禁。
他总说:“要不是这么装,我都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娶到你。”
10
前几天,我整理老照片,又翻到了那本发黄的笔记本。
想起那时的种种,仿佛就在眼前:县城小饭馆里的油焖大虾,卫生院门口的梧桐树,还有他每次见面时局促不安的样子。
那时的人们,求爱的方式就是这样笨拙却真诚。
没有豪车洋房,没有花前月下,但每一分付出都是实打实的。
李建国用四次相亲编织了一个圈套,却让我掉进了这辈子最甜蜜的陷阱。
有时我会想,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年代,是不是正因为不够便利,才让每一次相遇都显得那么珍贵。
那些踩着单车几十里路去见一面的日子,那些为了多见一面而绞尽脑汁的点子,都是我们这一代人最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