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饮尽杯中酒，我二叔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说：＂根生，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太要面子...＂夜色渐深，老槐树下飘来阵阵桂花香。
我叫张根生，1986年生人。桂花飘香的季节总让我想起二叔张德友，想起他那双布满沧桑的眼睛。
二叔在盛安县当了二十多年的工商局长，街坊邻里都说他是个好官。那天，我第一次从二叉醉醺醺的话语中，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懊悔。
1982年，二叔从部队转业回来，分配到县工商局工作。那时候的杨柳村还是一片破落景象，土坯房歪歪斜斜地立在泥巴路旁。
爷爷是个放牛老汉，常年起早贪黑，弯着腰在田间劳作。一家人就靠着几亩薄田度日，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舍不得吃。
＂德友啊，你二哥当官了，以后咱家有出息了。＂村里人这样说，眼里带着羡慕。可二叔始终保持着军人的本色，从基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
我记得那是1988年的冬天，天寒地冻。隔壁王家办喜事，给二叔家送来一份厚礼。二叔当时脸就沉了下来，眉头紧锁：＂我当干部不是为了收礼的。＂说完就把礼物退了回去。
二婶马桂芝心疼得直跺脚，站在院子里数落二叔：＂你看看人家李局长家，都换上瓷砖地板了，咱家还是水泥地，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二叔瞪了二婶一眼：＂我当官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不是为了发财。＂说完就背着手出了门，在寒风中走了很久很久。
1985年，二叔的儿子张明远出生。那年春天，杨柳村下了场大雨，把二叔家的土坯房冲塌了一角。二叔愁眉不展，可还是咬牙说：＂省点钱，慢慢修。＂
二叔对明远的教育特别严格，从不允许他沾染不良习气。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把儿子叫起来读书，灯光下，父子俩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明远从小学习好，班上总是第一名。考上省重点高中那天，二叔破天荒地喝醉了，抱着儿子哭着说：＂好好读书，别像你爹这样...＂
每次放假回家，二叔都要检查明远的成绩单。有一次，发现明远的数学成绩退步了，二叔把他叫到堂屋：＂想当年，你爷爷一年到头省吃俭用供我上学，连顿像样的饭都舍不得吃。你可别辜负了这个机会。＂
那时候，我经常去二叔家玩。记得他书桌上总放着一本发黄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工作心得。每天晚上，二叔都要写上几页。
1995年，二叔凭着能力当上了副局长。2003年，升任局长。在他的带领下，县里的工商工作走在了全市前列。可家里的日子依然过得很清苦，二婶的脸上总带着愁容。
2004年，明远考上了重点大学。二叔特意请了几个老战友喝酒，喝到兴头上，老战友们都说：＂德友啊，你这么多年两袖清风，也该为儿子准备点什么了。＂
二叔只是笑笑，没说话。那天晚上，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2009年，明远大学毕业，在省城一家外企工作。不久后谈了个对象，是省城一个处级干部的女儿。女方家境优越，要求男方在省城买房。
明远找二发商量，二叔却说：＂咱家没那个条件，要买房你自己想办法。＂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明远一听就急了：＂爸，您当了这么多年局长，连个房子都买不起吗？其他局长家的孩子都住上大房子了！＂二叔板着脸：＂我这一辈子，就是不想让人说闲话。＂
结果明远和对象吹了，这件事让二叔夫妻俩大吵了一架。二婶哭着说：＂你就知道要面子，儿子的终身大事都耽误了。＂二叔摔门而去，在院子里站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二叔的头发似乎一夜之间白了许多。他蹲在墙角，默默地抽着烟，眼睛红红的。
2016年，二叔到了退休年龄。送别会上，同事们都说舍不得这个清正廉洁的好局长。可谁知道，退休后的二叔像变了个人。
他跟几个老战友合伙做生意，说要在退休后干出一番事业。开始是投资养羊场，一下子投进去五十万。那段时间，二叔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可养殖技术不懂，管理经验不足，半年不到，羊场就亏得一塌糊涂。二叔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
二婶整天以泪洗面，明远也从省城赶回来劝说。可二叔就是不听，后来又跟人合伙开了家KTV，结果被合伙人卷款跑路。一年时间，积蓄全赔光了。
去年夏天，我回老家，看见二叔独自在老槐树下喝闷酒。他已经醉得不像样子，白发凌乱，衣服上沾满了尘土。
夕阳的余晖中，二叉的眼里闪着泪光：＂根生啊，你知道我为啥要去做生意吗？当了一辈子清官，就想试试钱的滋味。可我这个人太实在，不会来事，结果把攒的钱都搭进去了。＂
我心里难受：＂二叔，您一辈子清廉，大家都敬重您...＂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叔打断了。
＂不是这么回事。＂二叔摇摇头，声音哽咽，＂我这些年太死板了。明远结婚的时候，我连像样的婚房都舍不得买，让孩子寒了心。现在想想，过日子也得有个度，太清苦了委屈了家人。＂
酒至深处，二叔说出了心里话：＂我这一辈子，就是太要面子。怕别人说闲话，活得太死板。退休了想改变，结果太着急，反倒把好日子给毁了。＂说完，他靠在老槐树上睡着了。
第二天，明远从省城赶回来，看见老爹这样，心疼得直抹眼泪。二叔却笑着说：＂没事，爸这次算是买了个教训。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现在，二叔在县城找了份保安工作，每天准时上下班。虽然工资不高，但他说感觉特别充实。有时候下班后，他会去菜市场买点新鲜蔬菜，给二婶做顿可口的饭菜。
让我意外的是，今年春节，明远带着女朋友回来了。女孩是他公司的同事，性格温柔，很会照顾人。第一次见面，就给二叔二婶买了很多补品。
看得出来，二叔很喜欢这个准儿媳。吃年夜饭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开了瓶好酒，笑着说：＂以前我太死板，现在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不在乎有多少钱，关键是活得明白。清正廉洁是好事，但也不能太死板，该给家人的温暖和关爱一定要给够。＂
夜深了，院子里飘起了雪花。二叔站在门口，望着天空，若有所思。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真正放下执念的人，他的眼神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平和。
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树下是我们共同的回忆。或许，这就是生活给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在经历过失败和痛苦之后，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