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卓也/文 汪卓也/文哪吒2魔童闹海》(下称《哪吒2》)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上映仅九天就收获58亿元票房,超越《长津湖》与《战狼2》登顶中国影史冠军,并继续以前无古人的速度攀升。豆瓣80万人8.5分的成绩,也远远地甩开了它的竞争者们,实现了真正的“叫好又叫座”。有人说这是十年一遇的奇迹。

春节档电影市场令人激动,也十分特殊。在春节假期全家一起看电影,已经成为21世纪中国社会的“新民俗”,也是如今这个文化分众时代极为重要的公共性文化事件。面向广泛的社会群体,春节档电影要想成功,必须精准捕捉社会主流情绪,满足观众的情感期待。这样的市场让所有投资者和创作者都激动万分,同时也望而生畏。激动,是因为市场巨大的潜力;畏惧,是因为受众的多元与复杂。

尽管如此,《哪吒2》却大胆地向全国人民讲了一个“反叛父权”的故事。影片中处处可见对当今主流价值体系的隐喻与讽刺:用“升仙试炼”影射高考、考公,把中国古代象征权力的鼎设计为用来炼丹的杀器。以“反叛”为核心的电影,竟然登上了中国影史票房第一的宝座,《哪吒2》是怎么做到的?

在大荧幕上表达“反叛”,《哪吒2》并不是先行者。不久前的2024年,就有聚焦“穷养”和高考主题的喜剧片《抓娃娃》,它的火爆证实了一种范式:当下,人们期待对一些主流价值体系的质疑与批判——人生是旷野,至少应当是。我们需要“反叛”,但又没有对应的能力、机会和勇气,因此希望在电影里看到。《抓娃娃》最终收获了30多亿票房,跻身中国影史票房榜前20。

虽然有着相似的主题和商业上的成功,但《抓娃娃》的大众口碑却远低于《哪吒2》,在影片结尾,《抓娃娃》的剧情转折让人觉得割裂:在父权的险恶与虚伪彻底暴露后,那个应当(也许)会发生的结局并没有发生,隧道的尽头不是深渊,而是充满阳光、露水和新鲜空气的幻境。影片的结局在批判与和解之间摇摆不定,削弱了整体叙事的连贯性和冲击力。

大家期待看到一个精彩而深刻的故事,但反叛具有激进的特点,因此电影对故事尺度的把握就非常重要,要有令人大呼过瘾的、对主流价值体系的批判,但同样要有一个温和的结局,没人真正受到伤害,这才足以保证票房。《抓娃娃》对结局的处理,是导演与编剧保证电影票房的无奈之举,但损害了故事的完整性和连贯性,带来了口碑的下滑。

那么,《哪吒2》是怎样把“反叛”的故事讲完整的?

在《哪吒2》中,哪吒和敖丙对阐教的态度呈现出从崇拜、到被背叛、再到反抗的完整弧光,象征着人们进入主流价值体系,再从中逃离的过程:赋魅、祛魅、解构。与《抓娃娃》的微观视角不同,《哪吒2》中的主人公面对的背叛是更宏大的:家乡被屠城、家族被灭绝、苍生受阐教压迫。于是,它的内核是一种革命浪漫主义,呼应了当代中国文学的表达传统,其核心特征体现在对理想社会的乌托邦想象、集体抗争的史诗化叙事以及英雄人物的神性塑造。中国的电影观众对这种表达“反叛”的方式大概从小耳濡目染。

在哪吒和敖丙与无量仙翁酣畅淋漓的战斗中,支撑着他们的先是家仇国恨——另一种宏大的东西,接着才导向对阐教价值体系的怀疑与否定。于是,电影最终确实滑向了反叛与激进,但这种反叛是我们十分熟悉、可以接受的,因为它根植于现代中国的表达传统。它让我们尝到了完整的“反叛”味道,同时不突兀、别扭。这是在《抓娃娃》中没有出现的平衡感。

除了这一中心,《哪吒2》还涉及教育、疫情、职场等当下话题,时代性极为鲜明。同时,它也继承了春节档喜剧电影一贯的技巧,加入下沉段子、抖音热梗、“卖腐”桥段、炫酷的视觉奇观,将电影往各色受众的文化取向上拉扯,这不仅拓展了电影的市场边界,还让其主题变得不那么突出,减弱了些许激进性。

《哪吒2》也许可以称得上春节档电影的“标准答案”,但代价是什么?

我们惊叹于《哪吒2》票房的膨胀速度,同时也无法忽视作品内部的种种矛盾和问题——低级趣味驱动的笑话、不分场合的“卖腐”……整部电影略显混乱而轻浮;执着于绚烂的视效和宏伟的奇观,缺少克制;最终,也是最重要的,那个隐秘的、底层的价值观仍然支配着哪吒和敖丙的心灵。这当然是一个鱼与熊掌、艺术性与市场要求的经典两难困境,但我相信在许多地方,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更勇敢。

在春节档的电影里进行观点表达无异于走钢丝。《哪吒2》摇摇晃晃,但始终保持着平衡。这看上去也许不足够优雅,但它已经走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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