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画家姚文瀚的《岁朝欢庆图》
《春节》封面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婆子要吃新年糕,老头子要戴新呢帽。”这首流传于北方地区的年节歌谣,生动地传递了旧时民众盼望新年的热切心情。
尽管现在“天天吃好的,天天过大年”,尽管现在限制放鞭炮,年夜饭有时都跑到饭馆去吃,但物质生活的丰富始终没有改变春节在中国人心中的位置。“一年不赶,赶三十晚”,每年春运期间返乡过年的汹涌人潮,12306上抢不到火车票时的焦虑,都反衬出了春节对大家的意义。“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春节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心结,对于不能回家过春节的人来说,总有一种漂泊的失落感,总感觉新年开头开得不带劲儿。
民俗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萧放的《春节》一书结合简明的史志文献与生动鲜活的地方节俗调查报告,系统梳理了春节传统民俗:从节俗起源、典故、诗文,到节俗活动及其文化内涵,沿着春节的时间进程,对各项节俗逐次展开叙述,主要包括腊八、祭灶、扫尘、年节食品备办、洗浴、装饰门庭、团年、守岁、压岁钱、爆竹迎年、拜天地祖先、拜年、贺年、送穷与祭财神、人生日、迎春、闹元宵等。大家在品味着浓浓的年味的同时,亦会清晰地看到一份文化传承的责任。
老北京人过年的时候要吃荸荠,谐音“必齐”,说的是亲人要新年团聚,没有回来也要摆上一双碗筷。在许多地方,年夜饭的餐桌上必定有鱼、肉做成的丸子以及其他象征团圆安乐的菜肴。年夜饭的背后,是亲情与相聚,是交流与感激。平时吃得再好,也没有年夜饭吃得有滋味。正是这些年夜饭、压岁钱、贴春联、放鞭炮、舞龙灯、走亲戚、逛庙会、闹元宵等等的新春仪式,营造了过年的喜庆气氛,增加了亲人朋友间的凝聚力和认同感。在欢乐和传递欢乐的过程中,大家不约而同地完成了一次精神的强化与更新。
学者张能为先生在《经验“节日”,更好地理解和创造存在》一文中说,“节日就是共同性”,并且是共同性本身在它的充满形式中的表现;节日还是人的交往活动中的意义交流、情感共享,让人们在共同体中理解个体存在以消除隔离性,并不断反复地去寻求节日表征蕴含的历史的、民族的、文化的关于世界存在的普遍性意义理解和解释。
《春节》先是讲述了春节在历史上的源流,认为其可以溯及上古年终岁首的年节祭祀,其中体现了古人对神秘自然的礼敬。秦汉以后,作为岁首的春节,其社会意义更为明显,朝廷以此展示和加强君臣之义,民间则作为乡里聚会的良辰——后世春节的基本形式可谓已基本形成。至汉代,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正式确定以夏历正月为岁首,此后历法虽几经修改,但正月岁首就此固定下来。此后历经发展,年俗越发丰富。宋以后,新年称为“元日”或“元旦”,王安石的《元日》一诗就描绘了新年场景,其中放爆竹、贴春联等与今日大体相同。明清时期,如今我们熟悉的一套年俗臻于定型。像穿新衣,祭神祀祖,出门拜年,品尝美食等等,尤重除夕、新年和元宵。
春节与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并称为我国汉族四大传统节日。除旧迎新的春节根源于上古先民的时间感受与时间意识,起源于殷商时期年终岁首农作物丰收祭神祭祖的庆祝活动。譬如,《诗经·豳风·七月》就记载了周代人禾谷登场后,凿冰藏鱼,涤扫场地,设朋酒以飨宴,杀羔羊以为肴,捧美酒登公堂的农人春祭赞歌。“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年”本义指农作物的丰收。甲骨文中的“年”字,是人背禾的象形字,指收成。甲骨卜辞中常有“受年”“受黍年”“求年”等。《说文》云:“年,谷熟也。”在农作物丰收之后,人们要举行庆祝活动,祭祀神灵,感谢赐予,并祈求来年的丰收。由于当时禾谷一年熟,人们自然将禾谷成熟一次称为一年。商代并不特别看重禾谷成熟周期,而周代以农业为立国的基础,农业丰收是王朝大事,因此以禾谷收获期作为年度时间名称。以农作物生长、成熟为时间段落标志是原始先民的习惯,它在一些后进民族中保存了很久。大年、新年由周代确定之后,成为中国人最向往的日子。
汉武帝太初元年正式确定以夏历正月为岁首,年节由此固定下来。“年是农业社会的时间标志,体现着农人的生活节律。上古春节的岁时活动主要就是祭祀诸神与祈求谷物丰收。年终大祭是岁末对天地人间诸神的一次总结性的隆重祭祀。”
秦汉以后,春节成为朝廷加强君臣之义的契机,民间则作为乡里家庭聚会、拜贺宗亲乡党、拜谒亲族邻里、走亲访友的民俗大节。唐代时,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是通宵观灯游赏的法定节假日。春节在宋元明清时被称为元日、元旦或新年,依然盛行岁首朝会大礼之仪。重农抑商的明朝特别重视与农事相关的立春节仪,以立春仪式替代朝会之仪。
明代北京立春时节要举行盛大的迎春、鞭春仪式。仪式由官府主持。东直门外设有春场,场内有春亭。每年先春一日,大京兆迎春,旗帜前导,次田家乐,次芒神亭,次春牛台,次县正佐、耆老、学师儒,府衙上下皆骑马,只有县丞府尹坐轿,官员一律着红色衣服,簪花迎春。将春牛由春场迎入府内。这天,塑小春牛芒神,送入宫中,依次进皇上春、中宫春、皇子春。然后,百官朝贺。立春当日,府县官吏,各穿官服,礼句芒神,用彩色的鞭子鞭打春牛三次,以示劝农之意。立春日,北京人无论贵贱都嚼萝卜,称为“咬春”,民间互相请客宴会。
《春节》是一部为国人量身打造的传统节日知识读本,将与春节有关的知识详尽解读,单单一节吃饺子,就让人大开眼界。饺子在中国起源很早,被认为是从馄饨中分化出来的节日食品。馄饨是中国古代冬至年节的节令食品,正月初一作为岁首后,冬至的节令也就迁移过来了,作为岁首的应时食品。因此,饺子是时间变化的象征之物。在民俗的观念中,新旧年度的时间交替在午夜子时,也就是晚上零点前后,即除夕与新年交替之际,全家吃饺子以应“更岁交子”的时间交点,表示辞旧迎新。加上白面饺子形状像银元宝,一盆盆上桌,有“新年大发财,元宝滚进来”的象征意义。所以,饺子煮破了不能说“破了”“烂了”,要说“挣了”“涨了”……
民国肇造,引入西洋历法,采取公历纪年,而民间仍惯用旧历。民国政府将传统“元旦”的名称用于公历首日(1月1日),而将传统岁首更名为“春节”。因此今天的“春节”名称虽只有百余年历史,其实这一节日已经传承了几千年,可谓源远流长。“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回。风光人不觉,已著后园梅。”传承节日文化是复兴传统文化的重要方式,如何使节日焕发生机,或许是我们面向未来更应该思考的。
什么是节日?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说,节日就是庆祝,就是人们打破日常状态进入共同欢聚的日子,“节日是把一切人联合起来的东西”,节日“距离的同一”促进了社会公共交往。自古以来,要形成共同意义的生活,所有集中都是必需的,而在现代日常生活中,人们为了各种目的忙碌,不得不分散成单独的隔离性的人。要打破此种隔绝性的存在状态,重返具有共同性的共在世界,节日无疑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值得关注的特殊存在经验形式。“节日和庆祝显然不是拆散人们,而是聚拢人们”,节日是一种交往活动,在庆祝节日时人们聚集在一起。因此,节日是“拒绝人与人之间的隔绝状态”,是“重新建立所有人的相互交往的契机”。
节日来源于季节的变化,生机勃勃,也休养生息。伯特兰·罗素在《幸福之路》中说:“我们都是自然之子,我们的生活是自然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从自然里汲取养分,与动物、植物并无二致。自然的生活节律是舒缓的,对它来说,秋、冬与春、夏同样必要,休息与运动同样重要。相较于成年人,孩子更需要与自然生活的涨落节律保持联系。……我曾见过一个生养在伦敦的两岁男孩,第一次被带到绿色的乡间散步时的样子。时值冬日,一切都是潮湿而泥泞的,在成人眼里没什么让人兴奋的东西,可男孩在这里却表现出了神奇的狂喜,他跪在潮湿的地上,把脸埋进草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欢乐的叫声。他的幸福体验是原始的、单纯的,也是巨大的。他的这种正在被满足的生命需要意义深远,假如这种需要得不到满足,人很少能成为完善健全的人。”
哲学家米哈伊尔·巴赫金说,节日创造了一个独立于现实生活的空间——自由、平等、富足。在过节的时候,阶层、收入、年龄等等隔阂都被弱化了,大家相对平等地享受着节日氛围。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关系,我们彼此祝福、表达善意,人的孤独感也会随之减少。
电影《小王子》中,小王子驯养了一只等爱的狐狸,两人对于仪式感的理解颇为触动人心。小王子在驯养狐狸后的第二天去看望它,狐狸说:“你每天最好在相同的时间来,比如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应当有一定的仪式。”没有仪式感的探望,幸福感会大打折扣。
作为岁首的春节在中华民族传承了两千多年,人们将许多的感情、愿望、伦理、信仰都积聚在这一节日上。春节已经不是简单的时间点,它被人们充分价值化。春节不仅是具有象征意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情感认同资源。“虽然我们常用‘吾心安处即家乡’来安慰自己,但故乡的春节还是我们舍不得的心结。我们期待冬天的雾霾及早消散,春天的百花快快盛开。”
(来源: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