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说起三国,我们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起夹在汉末晋初之间的那个大时代。因为曹刘孙嘛,再加上罗贯中罗师傅的一通忽悠,哪个自诩炎黄子孙的要是再一脸懵逼,肯定是如假包换的冒牌货。



数学上说三角形最稳定。但这个三角形要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那么幺蛾子什么的保证也是最多的,故此三国的故事才会那么引人入胜和深入人心。

但中国历史上的三国时代可不止魏蜀吴那么一个。比如两宋319年,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处于三国鼎立的状态——先是与辽、西夏谁也摆弄不住谁,后又跟金与蒙古相爱相杀,最终一统归于元。

而在某些特定的时期,也曾有过三个,或多个政权并立但其中三个较为强势的存在,但延续时间都相对短暂。要说其中最具影响力、对历史走向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南bei朝时bei朝两分且与南朝对峙的那个时期了。



其中的东西魏以及北周齐,可以说都是宇文泰和高欢这两位大佬打下的江山,只是笑到最后的却成了杨坚和李渊。

隋杨唐李的先祖,当初也不过是宇文泰的小弟罢了。而当年要是鲜卑军事贵族开大会,连宇文泰都没有上桌的资格。他的大哥贺拔岳倒是上得了桌,但肯定也坐不上前排。

因为坐在C位的那个名叫尔朱荣的绝世枭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霸气实在太慑人了。在他的面前,是龙都得盘着是虎都得卧着——别说李虎杨忠了,宇文泰和高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在那个鲜卑人的黄金时代,本应是尔朱氏继拓跋氏坐拥天下,甚至很有可能继始皇帝后再次终结分裂战乱,二统华夏。可谁能想到这厮居然被个寂寂无名的小辈元子攸给砍了呢?

树倒猢狲散。世无尔朱荣,才给了宇文泰、高欢之流的“竖子”逞威风的机会,才有了杨忠、李虎这种小卡拉米的后人笑傲天下的资本。

甚至可以说,尔朱荣的兴衰成败,直接决定了此后近400年历史的走向。

01

跟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尔朱荣这个鲜卑军事贵族集团的草创人兼带头大哥,其实并不是个鲜卑人,或者说不是个血统纯正的鲜卑人。

因为他是个契胡人。



这个契胡,有些类似之前的羯族或之后的沙陀族——与其称之为民族,不如说是部族。简单说就是人口数百到数千不等的聚居部落,族源血统啥的谁也说不清。规模呢,大到大族犯不上吞并或屠戮掉,因为代价太大嘛;又小到难以繁衍扩大到威胁到草原霸主的程度。所以呢,匈奴人强盛时他们就以匈奴自居,鲜卑发达了他们改换起门庭来也毫无心理负担。更形象的概括之,这类部族就是草原霸主的藩属和附庸。

像匈奴人最强盛时大概有200万人口,但其中的真·匈奴人大约只有20来万,剩下的都是像契胡、羯这样的墙头草。所以卫霍打的几个漂亮的歼灭战,就挑匈奴嫡系穷追猛打。等把他们打光打残了,墙头草们自然大难临头各自飞,于是匈奴就完蛋了,再也没有复兴的可能。



其实所有的游牧民族都是这个德性。像清军入关时,血统纯正的纯满八旗兵也就5万来人。甭管朱由检还是李自成要是有本事把这5万人吃掉,满洲人连逃回东北老家喝西北风的机会都没有,可惜这只是妄想。

这种附庸部族,地位自然高不到哪里去。在搞不清这种复杂关系的人眼里,尔朱荣就是“高贵”的鲜卑人;可在对这一切门儿清的人心目中,他就是个低贱的“杂胡”。比如十足真金的精神鲜卑人高欢就曾直呼尔朱氏为“逆胡”,如假包换的汉人裴子野更是坚称尔朱荣压根就不是人,而是一种丑陋愚昧的生物,如同牛马(“离愚丑类,取类马牛”)。

光听这话,好像尔朱荣对这老两位干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才让他们如此口出恶言,其实不然。高裴二人之所以这么讲,大概率就是顺口随心而已,就好像如今我们提起某些国家,张口就来的猴子棒棒阿三之类,都是一种在当时长期存在但未载于明文的“族裔鄙视链”在作祟罢了。



该怎么形容这玩意呢?简单说就是在大部分时间里,汉人高高在上,胡人低人一等,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谁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同时在胡人这个群体中,也有层级分明的高低贵贱之分。具体来说就是能跟汉人分庭抗礼,起码也可以拉扯撕吧几下的民族就高贵些,而那些上不得台面、只能给胡人当狗的“杂胡”,则处于这个鄙视链的最底端,简直就是贱民中的贱民,妥妥的人嫌狗憎的那种。

唐朝天宝年间时,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爵封东平郡王的安禄山,不但位高权重而且深蒙圣眷,是人人巴结的对象,于是就有点飘了。有一次他见到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就大大咧咧的说咱哥俩都是杂胡,以后得多亲近走动一下才对嘛。

本来还跟他谈笑甚欢的哥舒翰当场就翻脸了,直接骂安禄山“野狐向窟嗥,不祥,以其忘本也”(《旧唐书·卷一百四·列传第五十四》)。意思就是你的母亲的才杂胡,你全家都杂胡,你家大爷我跟你才不是一路人。

然后俩人差点当场互抡起王ba拳。



这是咋回事呢?原来安禄山父亲是粟特人,母亲是突厥人;而哥舒翰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于阗人,都是混血儿。如果按照血统论,他俩都算杂胡,可问题在于甭管汉胡都是父系社会,子孙后代的户口本该怎么填都得随当爹的走,谁都不能例外。所以像晋明帝司马绍、隋炀帝杨广、唐高祖李渊和唐高宗李治的亲娘都是鲜卑人,明孝宗朱佑樘的母亲是瑶族人,晋孝武帝司马曜干脆就是他爹跟一个昆仑奴宫女李陵容合作的产物,但除了如今网络上的杠精,谁会质疑他们的汉人身份?

同理,清朝顺治皇帝的亲妈“我孝庄”是蒙古人,康熙皇帝和嘉庆皇帝都是从汉人女子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没人闲到蛋疼去否定他们的满洲种。

因此安禄山是杂胡,但哥舒翰肯定不算。所以他认为自己被羞辱了,差点跟安大胖拼命。

可见身为一个杂胡,处境有多艰难了。



尔朱荣的先祖是契胡的部酋,世代居住于尔朱川(今山西北部)并以此为氏。而他们的职责就是一边放牧为生,一边替北魏戍边守疆——当然,他们并不被纳入鲜卑人的边防军系统,有点类似甘为东汉北藩的匈奴,朝廷对他们是既用又防。表面上以高官厚禄笼络之,比如尔朱荣的祖父尔朱代勤受封梁郡公、肆州刺史,他爹尔朱新兴封散骑常侍、平北将军、秀容第一领任酋长,但实际上就像五胡之乱前的刘渊,也被西晋糊了一脸的各种头衔,但谁会把这玩意当回事?

但等到乱世来临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02

北魏末年,胡太后二度把持朝政后一通瞎搞,弄得天下大乱。而且她还特别护食,亲儿子、孝明帝元诩都长大成人了她还不愿意放权,反而大肆任用宠臣,对抗皇权,于是帝后矛盾日益尖锐。



最后势单力孤的元诩被逼到墙角,实在没辙了,就想找个外援跟自己的老娘拼了。找谁呢?此前在平息六镇之乱时表现不俗的尔朱荣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于是下密诏令其率部进洛阳清君侧,靖国难。可元诩实非英主,命令都下达了又反悔了,让尔朱荣别来了。

结果这么一顿折腾,密诏还怎么密得下去?胡太后也下了狠心,干脆把自己的亲儿子给毒死了。

这样尔朱荣就接到了两道命令,一个让他来一个不让他来,该怎么选?

这还用选!当然是按最符合他利益的来呗。

于是尔朱荣率部杀进洛阳,以为元诩报仇的名义将包括丞相元雍、司空元钦在内的朝臣两千余人统统屠戮殆尽,连胡太后也被他丢进黄河淹死了。随即尔朱荣拥立彭城王元勰第三子元子攸为帝,是为魏孝庄帝。

这就是河阴之变。



事后,尔朱荣返回老巢晋阳,同时逼迫元子攸加封他的心腹爪牙元天穆为侍中、太尉公、录尚书事、京畿大都督,兼领军将军,上党王,全面把持朝政。而他自己则隐身幕后,当起了北魏的太S皇。

两年多后的永安三年(530年)八月,尔朱荣感觉时机已到,便率军直逼洛阳打算谋朝篡位。对此,元子攸假作认命,对他伏低做小、言听计从,暗地里却在联络心腹,调动兵力,准备搏命一击。

九月戊戌日,元子攸召尔朱荣入宫朝见,说是商讨禅让事宜。早被皇帝的软弱和顺从迷惑住了双眼的后者毫无防备,结果被元子攸亲手一刀入魂,一代枭雄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归了西,享年才37岁。

从平定六镇之乱声名鹊起到稀里糊涂死在宫廷,尔朱荣如同一颗短暂却夺人双目的流星划过历史的天空。看似不过是那个纷乱混杂的大时代的一个匆匆过客,但尔朱荣的出现却彻底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并深刻的影响了无数无论名气还是功业都比他强上无数倍的英雄人物。

03

在中国神话体系中有一位神祇,叫大威德明王,又名大日如来,是密宗佛教中的东方明王。在神话故事里,大威德明王不但强大且慈悲,既能压制邪魔又能保护众生,救度他们脱离苦海。

而这位神祇的另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尊号,叫做镇狱明王。



而在中国历史上也有两个众所公认的镇狱明王,其一就是尔朱荣,其二则是袁世凯。为啥会这么说?先拿大头兄为例——这厮活着的时候,什么妖魔鬼怪、豪杰枭雄是龙都得盘着,是虎都得卧着,谁都不敢出来蹦跶。等他一死,就相当于镇妖塔没了把门的,像段祺瑞、冯国璋、曹锟、王士珍、段芝贵、吴佩孚、徐世昌、冯玉祥之类的昔日袁门干将也好走狗也罢,统统摇身一变成了谁都惹不起的一方诸侯,开启了一幕北洋军阀混战的时代。

但要是比起尔朱荣,袁世凯那边的牌面只能算是一筐小趴菜。

有这么个段子,说是尔朱荣召集麾下开大会,恰好有个算命先生路过。都不用掐指开算,这个可怜的家伙就差点被眼前那喷薄四溢到无处安放的所谓“龙气”晃瞎了双眼。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啥就坐在主位的那个看似最尊贵的家伙,身上除了杀气戾气外就啥玩意都没有了呢?

想想看——在尔朱荣的麾下,北齐太祖(后改高祖)高欢只敢欠着半个屁股叨陪末座。这还算好的,因为这厮的老冤家、北周太祖宇文泰连个座儿都捞不着,只能站着列席会议。三个女儿位居北周、隋、唐三朝皇后的史上最牛老丈人独孤信,可能能捞着个在会场外巡逻的差使,还算能当上个保安头子。至于隋太祖杨忠和唐太祖李虎这俩难兄难弟,就配在会场外抱着大戟站岗,妥妥的俩保安……



更甭提在尔朱荣脚下蹲着的,还有后来的宇州大将军侯景、关陇军事贵族集团的实际创始人贺拔岳,位列西魏八柱国的于谨、赵贵、李弼、侯莫陈崇,对面东魏的悍将段荣、斛律金……

因为距今时间过于久远以及南bei朝那段历史本身就足够冷门,所以以上这些名字在今天可能会令许多人感到陌生。但放在当时,哪个不是令人如雷震耳或有小儿止啼之效的强人或猛人?就拿贺拔岳来说,要不是跟尔朱荣一样大大咧咧的被人刺杀了,后来还有宇文泰什么事?

但就是这样的可能数百年一出的枭雄豪杰,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一窝的都心甘情愿——起码表面上心甘情愿的给人当马仔、做打手,尔朱荣凭什么?

04

答案就是这厮太狠了。



有多狠?乱世中人命如草芥,强者杀R如麻是常态,也没啥可奇怪的。但像尔朱荣这样“上弑天子,中屠公卿,下暴百姓”(《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五·梁纪第十一》),搞众生平等无差别一通嘎乱杀的,不说空前绝后也算绝无仅有,谁看了谁不迷糊?

就拿河阴之变来说,尔朱荣弄死的地位最高的人物是胡太后和幼主元钊,这其实没啥大不了的。历代谋朝篡位者弑君以及屠戮皇室都是常规操作,不这么干才奇怪;这厮闲着设事就喜欢杀R取乐,什么心腹宠臣、得力干将乃至于心爱的女人说宰就宰了,这种变态历来也不新鲜;更别提打仗打红眼了或者就是杀顺手了,搞些屠城之类的破事,在史上更是司空见惯。像刘邦、李世民、朱元璋等口碑上佳的雄主明君都不能免俗,更何况尔朱荣这种没什么政治头脑的纯军头?

但从刘邦项羽到李自成多尔衮,两千多年里无数英雄豪杰都不敢于,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尔朱荣却磕巴都不打一下就给办了,那就是把一个王朝最核心、最精华、最关键也是最珍贵的勋贵大臣两千多人,一个不剩都给宰了。



有人可能对此不屑一顾——不就是帮官儿吗?杀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差矣。

一个王朝从建立到发展到壮大直至鼎盛,最不可或缺者为何?或曰雄主明君,或曰精兵强将,或曰贤才良吏,这些都不算错,但肯定不够。因为上述这些东西,奏有,新有,隋亦有,却为何倏忽而亡?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都站在了“民心”的对立面。

如今说的民心,就是大多数人理解的那个意思。但在古时则不然,起码大多数时候是不一样的。李世民说“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又被魏征概括为“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被视为古代君王对民心向背最经典的论断。但有谁注意到君臣二人说这话时,其实是在讨论如何处理士族门阀的问题?



没错,对李魏君臣二人而言,最大的民心其实就是士族门阀的想法和倾向性,对此前不久的杨坚杨广父子亦然。相应的,王莽要面临的大考是士人豪强阶层的态度,始皇帝父子直面的则是六国遗贵的敌视。

始皇帝这条巨舟够大够坚固,就能暂时压制住狂风巨浪,胡亥就不行,王莽也不行。杨广觉得自己很行,一度浪到飞起,最终还是蹦得多高就摔得多狠。

所以魏征才对李世民说大哥你先別浪,咱猥琐发育,跟他们玩阴的。

那占天下人口九成九的平民百姓的意见呢,人民的伟力哪去了?

不好意思,因为占有资源有限尤其教育不足以及受宗族、血源等因素的限制,他们是没有机会发声的,或者说没这个资格。甚至人家本身都没这个意识及意愿,心甘情愿的任由他们眼中的贵人、智者替自己代言。

这种状况在今天都没什么质的改变。在那些所谓一人一票的皿煮国家,追逐权势者只要搞定了资本以及工会、企业主等权贵,就等于搞定了其所能影响的万千大众,有谁会缺心眼到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的去拉票?就算有,也不过是表演罢了。



这个逻辑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也一直存在,其诀窍其实就在于朝官。而朝官,其实就是天下最有影响力的利益集团的代言人,搞定了他们,差不多就等于搞定了天下。所以我们才会看到历朝历代新旧更替时,甭管新兴者对旧势力有多大的仇恨,嘴里嚷嚷着诛这个清那个的。但实际到最后脑袋搬家的大多是皇族,旧王朝的官僚队伍大体都是要优待的,起码要维持原有待遇。唯此,天下才有可能传檄而定,就算打,基本上也是摧枯拉朽。

即便嗜杀如黄巢、李自成,只要他们想黄袍加身,也得这么干。

05

所以河阴之变才会这么有名,因为谁都不敢干的事,尔朱荣就干了,还干得这么肆无忌惮。



在当时,这么干也不是没好处。起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把甭管敌我的绝大多数人都吓麻了,谁都不敢妄动。比如宇文泰、高欢之类的野心勃勃之辈,见了尔朱荣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就算有实力也不敢搞事情。

但坏处肯定更大。比如各大士族门阀,虽然一时间被吓得半死,但想让他们老老实实的跟尔朱荣合作,还是没有了任何可能,不给你捣乱搞破坏就不错了。所以河阴之变后,看似权倾朝野的尔朱荣却没有在洛阳享受胜利果实,而是赶紧撒丫子溜回老家晋阳去了。因为他要是跑得慢了,没准会被人干掉。

要是在战场上摆开堂堂之阵正面开掐,尔朱荣不会惧怕任何人,但在权力场里却不行。因为这里没有任何规则和秩序,只有无所不用其极——在战场上保持警惕很容易,可在看似密不透风的洛阳城里呢?总不能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把手握在刀上吧?可往往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时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蝼蚁,都可能要了这个绝世枭雄的命。

尔朱荣虽然莽,但一点不傻,所以溜得贼快。



在老巢里猫了两年,他觉得河阴之变的风头应该算是过去了,于是便点齐兵马再赴洛阳,这回说什么也得改朝换代,过过当皇帝的瘾。

其实上次去,尔朱荣就是奔着那张黄澄澄的椅子去的。不过他刚提出这个想法,就遭到了高欢的反对。而且小高怕大哥想多了以后砍了自己,就赶紧抓住他的短板——尔朱荣非常迷信,所以现场表演占卜,用不吉的卦象阻止了尔朱荣的这个大胆的想法。

但后者恼羞成怒下大开杀戒,才有了河阴之变的惨案。

可能是杀R杀红了眼,尔朱荣握着滴血的屠刀又兴起了谋朝篡位的想法。不过这回站出来反对的是贺拔岳,办法还是老一套的占卜,当然卦象还是不咋地。但尔朱荣也不傻,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很怀疑这帮小弟在集体忽悠自己。于是他找到最信任的神棍刘灵住继续算,结果仍是“言天时人事未可,唯长乐王有天命耳”(《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二·梁纪第八》)。

这让尔朱荣既尴尬又崩溃,还不敢“违背天命”,所以只好拥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自己则委委屈屈的回了晋阳。



二度进京,尔朱荣决心和信心都坚定无比,连最爱的卦都不算了,朝廷给他加九锡也不要。目的明确,就是朝着那张宝座去的。

然后就在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前夜,被由他一手捧起来的元子攸干停了。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杀尔朱者为元子攸。事实上就算元子攸没动手,没准还会蹦出个扁子攸,或者是个半圆不扁的什么玩意。

因为这厮要是当了皇帝,除了姓尔朱的以外,谁都不高兴,所以他怎么当得了?

06

前文说,在尔朱荣的麾下,北周以及隋唐的太祖们都上不了桌,甚至没资格进屋,只配在外边站岗。最有牌面的北齐太祖高欢,也只能叨陪末座,而且只敢坐下半边屁股。



那么有资格在尔朱荣之下安坐的都有谁?除了他的铁杆心腹元天穆、刘灵助、奚毅外,就是在军中势力和影响力最大的贺拔岳和侯莫陈悦。而除此之外,就是尔朱天光、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度律……

反正只要姓尔朱,就统统跟着鸡犬升天。

这种现象并不奇怪,也非尔朱荣一家独有,尤其是之后不久的北周、北齐和隋唐,宗室出身的重臣大将数不胜数。但区别就在于,人家能坐上那个位置要么有本事、有功勋,要么就尽量低调点,尽量别惹事。可尔朱家的呢?有脑子、能做事的半个欠奉,但小人得志和一夜骤富的暴发户嘴脸却显露无疑。于是乎他们奢靡暴戾,贪得无厌,目中无人,肆无忌惮,几乎将天下人当猪狗。

比如尔朱荣的侄子尔朱兆,在尔朱荣死后大肆劫掠洛阳,强掳妃嫔淫乐,甚至连已经出家为尼的都不放过;再如另一个侄子尔朱天光在关陇之战后,悍然将一万七千名俘虏全部活埋,为的就是将其家属贩卖为奴,好大赚一笔;尔朱荣的两个儿子尔朱文畅、文略因年纪幼小而被高欢收养,免于与全族被屠戮。可这俩熊孩子是怎么回报老高的?一个自诩贵种,干啥都对,不对了就是这个世界的错,于是悍然造反;另一个心态好点,干脆躺平。只不过他躺平的方式有点特别,那就是穷奢极欲、无恶不作,最后搞得天怒人怨人嫌狗憎。



高欢高洋父子可不是啥大善人,发善心收养故主之子很大程度只是场意外,或者有所图,所以会一直惯着这俩熊孩子?

干脆一刀一个,世界就清净了。

话说尔朱荣死的时候,尔朱兆在河东只手遮天,尔朱天光雄踞关中陇右,尔朱仲远控制江淮,尔朱世隆则坐镇中原、专秉朝政。可以说大半个天下仍在尔朱氏控制之下,单论硬实力无人能撄其锋。只要不作死,尔朱荣是死是活其实影响不大,史书对此也是有公论的:

“若使布德行义,忧公忘私,唇齿相依,同心协力,则磐石之固,未可图也。”(《魏书·卷七十五·列传第六十三》)

然而尔朱家除了尔朱荣,连个能守成的庸才都欠奉,统统是“所争唯权势,所好惟财色,譬诸溪壑,有甚豺狼”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因此哪怕尔朱荣生前坐上了那把椅子,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出身一个默默无闻而且很可能备受歧视的小部族,没什么底蕴、传承、积累,更谈不上政治头脑,只知道去杀、去莽——得到这样的下场,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

再想想汉人出身的高欢,毫不犹豫的化身铁杆的精神鲜卑人;而如假包换的纯鲜卑人宇文泰,则大力推动汉化、儒化,拼命的重用士人。其间的高下立判,果然成功与失败都是有原因的。

或再想想大头兄,为啥在晚年宁冒天下之大不韪,非得去称把帝?可能他面临的问题跟尔朱荣差不多,那就是一大堆儿子里边就挑不出一个争气的。反正注定了这份“家业”要随着自己人死如灯灭,还不如搏一把。

至于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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