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周刊编辑部的年度书选已经持续存在了逾二十年。在这二十几年中,我们选出了众多触动心灵、启发智识、开阔眼界的书籍,试图让这些书籍帮助我们相对更好地面对生活,面对自我。正是在对这些领悟的阅读中,我们看到生命困惑、痛苦、愉悦、狂喜的丰富可能性。而就像有些诗人、思想家、艺术家已经体验或意欲抵达的,生命之丰富可能性的某种极点,或许是一种“我”与“万有”合一的状态。无我,无青山。只余纯粹存在之光。今年,我们再次从一整年的好书中遴选出了12本值得阅读的优秀书籍及三个特别致敬,秉持着“公共立场、专业品格、独立精神、现实情怀”的原则,与读者一同领略不同维度的思考极点。


2024新京报年度阅读推荐特刊。

我们正逐一在书评周刊公号二条推送这12本被评委和编辑部选择的好书以及特别致敬奖项。本篇为陈冲的《猫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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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阅读推荐

2024‍


《猫鱼》

作者:陈冲

版本: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 2024年6月


陈冲

1961年生于上海。演员、电影导演、作家。奥斯卡金像奖终身评委。主演电影《小花》《末代皇帝》《红玫瑰与白玫瑰》《误杀》等,执导电影《英格力士》《世间有她》等。

致敬词

陈冲是20世纪80年代颇具符号意义的演员。大众熟悉陈冲的银幕形象,对她的家庭背景所知甚少。陈冲在这本回忆录里,以克制内敛的笔法向着家族历史征进,从童年时上海的老房子,写到后来旧金山的家;从祖辈的往事写到父母、哥哥,四代知识分子的生命史连缀在一起,结成记忆的线索。她用想象力补全了家族历史中自己未曾亲历的画面、场景,投射出一方纸上光影。通过回溯自己的来处、过往、参与过的电影创作、对爱的探索与追寻,她也再次看到自己身上的脆弱与坚韧。基于哀思的记忆和想象激发了她对美的渴望与对艺术的追求。

我们致敬《猫鱼》和它的作者陈冲,致敬这样赤诚的表达和深刻的自我洞察,致敬她勇敢地挖掘本性中被遗忘或隐藏的真相。我们致敬她的家族特殊的生命记忆,它凝结着几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里程,让我们体验到普世的无常和永恒。

答谢词

感谢《新京报·书评周刊》给我颁发“年度阅读推荐”,这是对我的书《猫鱼》的很大肯定。2021年,我母亲病重,哥哥和我轮流回上海陪伴她。每次三周的隔离,我的身体虽然像笼中困兽,但是思绪却去了更辽阔的地方,那么自由、汹涌、无边无际。感到抑郁的时候,我就看书,让书籍来抚慰我;亢奋的时候,写作宁息了我。无常的生命、无章的日子、碎片的记忆、矛盾的思想,都在书写当中被放进了一个框架,让我能看到某种形状,体味到某种意义。《猫鱼》这本书的雏形就是在这五次隔离当中产生的。

写作的过程中,我经常自我怀疑,我会想,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件、难忘的画面,对其他人来说也是重要的吗?幸运的是金宇澄先生总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他会跟我说,这个地方你怎么一笔带过了呢?这是我很想了解的事,你可以详尽地去写啊;或者,这段关于你外公的引文好像有些长了,你不是在写外公的传记,而是在写他的故事对你的意义。就这样,金宇澄成了我的倾诉对象,写作的时候感觉是写给他一个人看的。

等到书出版以后,我发现我的坦诚也换来了读者们的坦诚,很多人跟我分享起他们自己祖辈的身世,他们自己童年、少年的回忆。这样的一种共情和交融对我来说非常有意义,也很幸福。

再次感谢《新京报》给我的鼓励,我会再接再厉,继续将个人历史和人生体验转化为有意义的感知,并用感知的光去照亮那些被忽略或遗忘的角落;继续用叙事去探索现实和灵魂之间的道路,并沿着这条道路去寻找真理。

——陈冲(《猫鱼》作者)


对话作者陈冲

这本书:

坦诚是写作的初衷

新京报:《猫鱼》中涉及很多非常私密的回忆,很多读者都反馈分享这些需要极大的勇气,在写作过程中你会陷入某些不舒服的情绪或感受吗?当时如何处理这些感受?

陈冲:坦诚是我写作的一个初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必须尽一切努力做到诚实,这个事情做起来才痛快。如果做不到自省,那你去回忆干什么?另外,回忆中的那个“我”跟坐在那里写的我已经有了距离,我更像在写一个“她”的事。

我觉得人最重要的两个品质就是谦卑和好奇。谦卑就是能看到自己的弱点,也能宽容别人的弱点,而你必须先看到自己的弱点,才可能去接受别人的弱点。好奇就是我想去发现自己身上的优缺点,同时也去发现周围其他人的优缺点,一个有趣的人必定有弱点。我在自我审视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也是我写作的支柱。

我在这本书里写到的所有人,都有很多所谓的缺陷,甚至用传统道德观念看,可能属于道德问题,但有了这些弱点,他们才更真实,对我来说它才更有趣、更丰富多彩。

书摘选读

我从小跟姥姥长大,可惜她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多问她年轻时候的事情。我只知道她原名史人范,一九〇八年生于江苏溧阳。当她成了文学青年后,觉得为人模范太累,遂改名史伊凡。……

一九三〇年姥姥作为学联代表认识了上海医学院学联代表张昌绍——我的外公。……从外公和姥姥各自的简历上看,他们相遇之前都在苏州和南京生活和学习过。外公在江苏省立第四中学校报上发表《平民教育与平民生计在今日孰为重要》的时候,姥姥在江苏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的校报上,发表了《群众运动之动机》和《老丐行》;外公在校报上发表《手淫之预防法》的时候,姥姥发表了《理不胜欲,要使二者互保其平衡》。这两位素不相识的少年,在同时感受和思考着时代与自身所带来的困境,寻找着更理想的生存方式,向往着更正义与平等的社会。

一九二八年他们又分别赴南京上大学。我想象他们两人多次在街头巷尾互相错过的镜头,就像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红》里面,那一对常常擦肩而过的邻人,被命运像吸铁石那样拉近。影片最后,因为一场灾难的发生,他们终于有了相遇的机会。姥姥和外公那几年所有的动荡,似乎也只是上苍为了促成他们终成眷属。

姥姥曾经写过一篇回忆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事变”的短文,当时姥姥和外公都报名参加了上海医学院组织的第四救护队。跟姥姥惯常的风格一样,文章毫无煽情,也没有提及她和外公的私人关系,只是在救护队的人员名单里列上了“张昌绍”,平静地讲述了当时在真如暨南大学夜以继日发生的事情——

……我们女同志宿舍在底楼。窗外堆积着许多为抗日救国而牺牲的壮士们的遗体。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令人肃然起敬。


2024新京报年度阅读盛典现场。

救护站的工作紧张而有秩序,大家睡得很少,白天黑夜拼命地干,平时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站里常有记者和慰问团来访,不管我们怎样解释,救护站不缺吃穿,慰问团体还是用大卡车装满面包、蛋糕、饼干、罐装菜肴和棉袄、棉鞋、毛巾等等,把一间大教室堆得满满的……

最使人感动的是伤病员们的表现,他们很坚强,很少听到呻吟声。一些伤势较轻的战士纷纷要求重返前线,甚至那些伤势并不轻的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要求回到战场去。有些战士因伤重必须转送后方治疗,但硬是不肯上车,他们觉得留在救护站,离火线近一些,还有机会重返前线,送到后方,就没有打敌人的机会了……

但是不久日军增援部队在浏河地区登陆,威胁十九路军侧翼。十九路军因得不到兵员、武器、粮秣接济,不得不撤离淞沪战场。接到撤退通知,救护站的同志们都发呆了,等收到紧急撤退通知后,大家才行动。军部为救护站留下最后一次列车,我们迅速地背着百多个伤员和代管的武器上车,离开真如,向苏州方向开去。车到昆山时,遭到日军飞机的轰炸、扫射,幸好没有重大伤亡,安然到达目的地。

正在热恋中的外公和姥姥是并肩的战友,他们共同见证了这一悲壮的事件,经受了战火的洗礼。当他们终于可以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紧拥对方失声痛哭;有没有亲吻彼此悲愤的眼泪,抚摸彼此疲劳的身体;有没有以身相许,山盟海誓?我无从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一·二八事变”之后的几个月里结的婚。

一九三三年七月十日姥姥在溧阳老家生下了我母亲。一九三四年外公从上医毕业留校后,就把家搬到了上海,一家三口先住在上医校长朱恒璧家,后来再搬到上医分给外公在“祥庆村”的公寓。

我在史料里读到,一九三五年北京发生一·二九学运,激起了姥姥这辈年轻人的革命热情。怀着身孕的姥姥与史良等人组织了上海妇女界救国会,后发展成中华救国会。据说她匆匆生下我二姨后,就把婴儿留在上海红十字会 (即现在的华山医院) ,自己投入到编辑《中华医学杂志》的工作中去。外公曾经在红十字会实习过一年,所以医院收留了二姨一个多月,她是婴儿室闻名的“超大儿”。

——节选自《猫鱼》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采写:王菡 ;编辑:走走;校对: 薛京宁 。 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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