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叔给你留了东西,去世前两个月就交代我千万得亲手交给你。”村长抽着旱烟,声音低沉,目光却直直盯着我。
我愣住了,正准备回城的脚步一下子停在原地。
二叔刚下葬,这事儿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我盯着村长干瘦的脸,心里七上八下,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啥东西?”我问,嗓子有点哑。
村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跟我走一趟吧。”
天边的云已经灰蒙蒙的,村路两侧的庄稼地荒草随风摇晃。村长走在前面,我一边跟着他,一边想着二叔的事儿,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二叔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啥大成就,村里人都说他命苦,但他从不抱怨,成天笑呵呵的。
可谁能想到,他退休刚满一年,就这么走了。
前几天刚给他办完葬礼,村里人都说他走得安静,一个人躺在炕上,像睡着了一样。
可我总觉得二叔心里藏着什么事。
一路踉踉跄跄跟着村长到了他家,他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木盒子递给我。
“在这呢,”村长皱着眉头,“你二叔说什么都让我别提前给你。”
我接过木盒子,一股旧木头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木盒子我见过,二叔以前用它装存折和老照片。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本发黄的笔记本和一封信。
信封上歪歪斜斜写着我的名字。
我没急着拆信,先翻开那本笔记本。
第一页上写着几个大字:“志安的未来计划”。
我的心猛地一沉。
翻开第二页,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一长串事项:给志安的婚礼包个大红包;志安有孩子时送个大礼;志安的孩子上小学时给他买最好的书包……
每一条后面都打了一个小勾,只有第一条“志安的婚礼”后面写了三个字:“已完成”。
我盯着这些字,脑子有点懵。
二叔,他早就把我的人生规划得清清楚楚了,可他的未来呢?
我手有点抖,颤巍巍地拆开了信封。
信纸很薄,字迹歪歪扭扭,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里。
“志安啊,二叔这一辈子没啥出息,但有你这么个侄子,我心里踏实。你从小就懂事,书念得好,日子过得也出息。二叔没孩子,但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娃看。存折里的钱是我给你留的,别嫌少,等你有了孩子,就当是二叔替你买摇篮的钱。还有啊,年年清明,记得给我和你婶子上一炷香,别让坟头荒了,二叔就满足了。”
看到最后一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二叔这一生,图啥?
他没孩子,却把所有的爱和期望都压在了我身上。
村长抽着旱烟,叹了一口气:“志安啊,你二叔人走了,但他的心还是挂着你。”
我没说话,眼泪掉在了信纸上,晕开了一片。
“还有个事儿,”村长犹豫了一下,“你二叔让我必须告诉你。”
“啥事儿?”我抬头看着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村长低下了头,声音压得很低:“你二叔其实有个儿子。”
我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
“啥?二叔有儿子?”我脱口而出,觉得村长是不是老糊涂了。
村长点点头:“是真的,那是年轻时的事儿。他和一个外乡女人生过一个孩子,可那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那女人抱着孩子走了,再也没回来。他后来一直后悔,可也没法联系上人家。”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也想不到二叔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那……后来呢?”我问。
村长叹了口气:“后来啊,就在他去世前两个月,有个年轻人来村里找过他,说是找亲生父亲。他俩在屋里聊了一晚上,第二天那年轻人就走了。”
我愣住了,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怪不得,那段时间二叔总是一个人发呆,连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说话都心不在焉。
原来是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那个人呢?二叔没说他叫什么吗?”我急切地问。
村长摇摇头:“没说,只是交代我,如果你以后有机会遇到他,就告诉他,二叔没后悔过当年的选择。”
我的心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的滋味。
二叔这一生,明明有机会重新和儿子相认,可他什么也没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二叔的样子:他年轻时走街串巷卖豆腐的背影;他在村里教书时认认真真批改作业的样子;还有他退休后,坐在村口晒太阳时的笑容。
我忽然觉得,二叔虽然不在了,但他的一生,就像那本笔记本一样,每一页都写满了爱和责任。
几个月后,我托人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那个年轻人。
他叫李明川,是个瘦高个儿,眉眼间的轮廓跟二叔一模一样。
见面的那天,他穿着一件旧夹克,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
我把二叔的信和笔记本交给他。
他看着信,眼眶一点点红了,最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早该来得更早些,”他哽咽着说,“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是个好人,他没后悔过。他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亲手抱过你。”
李明川点点头,泪水砸在地上。
他说,他会回二叔的坟前磕头,也会把二叔的墓碑重新修整好。
这是他欠父亲的,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二叔。
他站在村口,冲我挥手,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的心愿已经了了。
我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村里的鸡鸣声隐隐传来。
我坐在床边,忽然觉得,二叔虽然不在了,但他的爱,早已融进了我们的血脉,也融进了这个家族的每一寸土地。